《涉江采芙蓉》第25章


越鸣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扬手将这件红裳丢进了火炉。
彻莲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没来得及将他拦下。
火舌尖叫着吞噬了殷红的云锦,像是将越鸣溪心中最后的一丝眷恋也生生剥离,化为了炉中片片看不出形貌的灰烬。看着眼前那越燃越旺的火炉,彻莲的呼吸隐隐变得急促起来,蓦然紊乱起来的真气冲撞着他好容易修复的经脉,终是在他的压抑下缓缓停歇。
“好啦。”越鸣溪拍拍手,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再度站起身来时,眉眼间已又是当初那个灵动可爱的俊俏少年。
他望了望面容陷在阴影中的彻莲,笑道:“师父,我们走吧。”
逆转
……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越鸣溪与彻莲在那十全百炼炉内度过近两载春秋,炉外人间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仍是江南的初春景致,甚至还未及晌午;早间便乌云密布的骥灵洲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冲淡了空气中铁锈般的腥气。
嗅到那掩藏在暴雨之下的浓郁血腥味时,越鸣溪暗暗蹙起眉,下一刻便与彻莲一同朝沧海居赶去。
整座明镜山庄被雨水冲涮得十分荒寂,昏沉天幕中的电闪雷鸣淹没了庄中四处的刀光剑影,沧海居内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泥土间早已淡化得不甚明朗的血迹。
越鸣溪蹲下身来揩了把微红的湿泥,便知是这里生了变故,跟随彻莲一路踏着纷乱的血迹朝山顶寻去,果不其然在已是被砍得漫山狼藉的密林中觅得了缠斗在一起的众人,拨开低矮的灌木朝他们看去,发觉那为恶的一方竟是菩风寺众僧。
谁能想到在两人消失的短短一个多时辰内,明镜山庄竟生出了这么个窝里反的变故来,那些原本还是善僧之貌的菩风寺和尚此时已是暴露了凶恶的本性,手中猎猎禅杖是真正地攻向众人死穴。
而先前那些惨死于彻莲剑下的竹间派众,此时竟活生生地在这里与菩风寺交手,只是个个遍体鳞伤,已渐无招架之力。那气若游丝的竹间派掌门施明甫看到彻莲自林中走来,当即挡下一招来丢了手中的剑,跪倒在泥泞的血河中高声道:
“上人,且救我等一命!”
彻莲微一挑眉,好似并未对此感到意外;越鸣溪则冷眼看着那些似是死而复生的剑客,一副了然之貌。
原来这些本以为自己已经惨死彻莲剑下的竹间派众自一个时辰前悠悠转醒时,竟发觉此处变为了菩风寺的杀戮地狱,原本团结一心意欲围剿妖刹的武林各门派更是死伤惨重,许多人甚至尚不清楚这突变的缘由,便这般潦草地魂断在了大雨倾盆的骥灵洲。
竹间派众骇然之余,也只得提剑仓促迎战,这才知晓原来高思远自以为已将彻莲炼化于百炼炉内,便匆匆来寻醒尘上人商议,打算集结余下战力清扫尚在山下等候的一众妖僧,迫岫宁寺交出蜈蚣丸的解药。
谁知那彻海老僧在听闻彻莲已被炼化,此地于菩风寺已再无半分威胁之时,忽然暴起斩下高庄主一臂,更是一扫慈悲之态凶相毕露,以这明镜山庄内的一众侠士性命相挟,要他速速交出夺相书下卷来。
高思远宁死不从,众人见状自是慌忙上前助他脱险,却见庄中之人竟开始陆续咳血而亡。原来在武林各门派候在沧海居等高思远料理老庄主后事的时候,菩风寺已然悄无声息地在他们的酒水中下了毒,此时正是毒发的时候,只有先前服下蜈蚣丸的一众侠士相安无事,又见那从假死中醒来的竹间派众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彼时彻莲见众人已然受那高思远蛊惑,将自己认定为妖僧,怕是更无可能看穿菩风寺的把戏、听信自己的劝说服下解药,便也就坐实了自己的恶名、逼出竹间派众体内毒血,又教其余人等服下蜈蚣丸,这才令他们堪堪逃过一劫,只是那些尚在暗处后援的人便没有此等好运了。
如此正邪颠倒令众人措手不及,明白过来之后更是后悔不迭,知是岫宁寺在这江湖中背负了数十年的不实骂名,那被誉为佛传武学正宗的菩风寺才是真正的妖刹;更是憾恨自己将要殒命于此,这其中真相怕是也无后人知晓了。
若菩风寺在此屠尽明镜山庄,夺了夺相密法自行归去,日后却栽赃岫宁寺,对天下称是妖僧彻莲作的恶,天下恐也无人不信。
越鸣溪早就猜出了彻莲的心思,此时看着狼狈奔来向他求救的施掌门,唏嘘的同时颇有几分不屑,只怪这一把岁数的老家伙也同样识人不清,教他竹间派的一众师侄徒弟平白遭了许多罪。
彻莲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一干无辜之人,深深蹙起一双清眉,从施明甫手中提了剑便闯入菩风寺的攻阵,早就调养如初的经脉涌动着绵绵不绝的内息,轻盈如燕的身姿在大雨中极快地穿梭,那些还未看清来人面目的菩风寺弟子尚来不及反应,便被彻莲制住了要害,打昏在了山间的泥泞之中。
见大难不死的施明甫忙率众弟子躲到彻莲身后,一边敛声屏气一边疼得直抽抽,越鸣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揶揄道:“我说掌门老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哪;若非我二人赶到得及时,下回再见到您八成就是幽篁山上一块石碑了。”
施明甫喘着气,扯下一角衣袂给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闻言没好气地瞪了越鸣溪一眼道:
“你小子马后炮放得倒是响,这会儿还不是一样躲在此处受纯溪上人庇护,若真有胆,也上去跟这些魔道和尚逞一番越家庄少主的威风?”
越鸣溪叹了口气,幽幽望着彻莲迂回在雨幕中的身影,托起腮道:“我又如何不敢。若我当真在此出手,莫说这些学艺不精的年轻后辈,只怕这位纯溪上人也未必招架得住。”
施明甫被这狂妄的语气惊得胡须一抖,下意识便想嘲笑这少年的不自量力,却在看到他那淡然的眉目时微微一滞,默然缄了口。
虽然只是一个多时辰未见,他却觉得这越少庄主的身量长了许多,面容依稀有了青年的影子,举止投足间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老成,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竟也不觉得那是句诳语。
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越鸣溪,正想着要和他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眼前那位纯溪上人已然将这里清扫得彻底,八/九个菩风寺武僧被他捆了扔在染红的泥浆中,又上前打中印堂穴,迫使他们清醒过来。
施明甫看得冷汗直流,不曾想到这数个险些将他们武林名门逼至绝境的魔道和尚,竟就这么轻易地被彻莲制伏在了此处,甚至于身上缁衣都未曾沾染半分污泥;现在想来,若彻莲真是那高思远口中的恶徒,想要他们性命根本易如反掌,何须与他们这些天真的偷袭者多费口舌?
而那玉石不分的高庄主竟鼓动众人认贼作父,落得如此田地,简直可笑至极。
“念尔等年纪轻轻,我姑且不在此处了结这桩恩怨。”彻莲擦拭着从泥浆中捡起的禅杖,将那顶头利刃指向菩风弟子,像是在睥睨一群渺不足道的蝼蚁,“彻海老儿何在?”
阴郁的天色劈下一道青白闪电时,为首的武僧高抬起右臂,下一刻便紧扼住自己的命门,无力地软倒了下去;周遭众僧见状,也纷纷效仿,在这瓢泼大雨中自绝经脉而亡。
彻莲一愣,上前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随即冷笑道:“好一个厉害的老畜生,在这佛门中也能为自己养出这般慷慨就义的死士来。”
说罢便朝袖中探去,想要拿出那串贴身的舍利子来定向,几下却只摸到了自己光洁的手腕,这才想起他早先便将它予了越鸣溪,目光微微一黯,竟觉得有些窘迫。
他曾目睹越鸣溪将所有满盛着两人回忆的物事都投进了火炉,却没有印象他是否也同样销毁了那串舍利子,那毕竟是第一件他赠予这少年的信物;而现下他需要那串舍利子去寻彻海老儿,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越鸣溪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并未主动交出那件他所期冀之物,而是懒散地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我晓得他在哪里。”便背上自己的剑,淡淡道:“师父且随我来吧。”
不知为何,在听到少年这疏离的语气时,彻莲只觉得胸口一紧,先前在幻境中那真气冲撞的刺痛感再度席卷而来;然而他终是强迫自己将这古怪的情绪放下,半晌叹了口气,尾随着越鸣溪朝山腰走去。
施明甫略一踌躇,与身侧众弟子耳语几句,嘱咐几人将伤重的弟子送去医务堂,也跟了上去。
……
越鸣溪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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