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26章


施明甫略一踌躇,与身侧众弟子耳语几句,嘱咐几人将伤重的弟子送去医务堂,也跟了上去。
……
越鸣溪道自己知晓彻海的去处,彻莲虽不疑有他,却隐隐觉得奇怪;他始终注视着少年自一年多前高大了许多的背影,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微妙的熟悉。
越鸣溪施展轻功跃到一座明镜山庄中血腥之气最为浓郁的密庄前,破开溅上血影的竹林间已然七零八落的禁制,听得庄内隐约飘来惨呼之声,便劈开门闯了进去。
入目果然是死状各异的尸体,大多是些使女与庄客,看得出是那心急如焚的魔头杀红了眼所致。同行的几人寻到那噪声的来源时,竟也恰巧算是赶得及时;满地狼藉中,那些被明镜山庄珍藏多年的秘籍卷轴几乎损毁殆尽,而已是恶煞之貌的彻海正挟持着奄奄一息的高庄主,眼看那柄寒气森森的弯刀便要自他头顶落下。
“……!”
寒铁落地的咣当声响在这死寂一片的密庄中尤为突兀,彻莲一掌重伤彻海心脉,将他从高思远身上掀了下来。
双目猩红的老僧呕出一口鲜血,似也伤得不轻,一张树皮般枯槁的脸庞却似回光返照一样红润惊人,并未在意身后之人的袭击,而是粗喘了几声又爬起来逼向高思远,掐住他的脖颈形貌癫狂地高声道:
“高思远!我且再知会你一声,若你执意不肯交出这夺相书的下卷来,我非但要屠了你这明镜山庄,还要你那些侨居乡外的庶子孙儿也一并陪葬!!”
闻言,早已被鲜血浸没的高思远张了张口,强撑着已然出气无多的躯体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凄然笑道:“我亦是说过,当年这半卷夺相书是迦玉法师亲自托付于父亲和我,也必然只有他本人能够取回;便是他的徒弟与孙儿来讨要,我也断不可能将其拱手相让,遑论尔等佛面兽心的江湖鼠辈!”
彻海听罢又是暴起,拎起地上那柄弯刀便欲再度朝高思远砍去,被身后冷眼旁观的彻莲轻而易举地制住要害,摔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
彻莲微拧起眉,这才发觉虽然高思远失去一臂,此时更是几乎重伤濒死,却不想那彻海魔头竟也伤得不轻,看得出这两人之前在这密庄内有一番苦战,竟也战得平分秋色;这位总因资质平庸而在江湖惹人讥笑的高庄主显然深藏不露,并非只是一介弱质书生。
被一个如此籍籍无名之人重伤至此,此时的彻海根本不足以掀起他心中的半分波澜。
彻莲微阖起眼,下一刻便又清明地睁开,走到彻海身前踩住他那老弱的肩臂,弯下身来淡淡地看着他道:“师弟,你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却是不知还有什么遗言需要交代?”
彻海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癫狂中未能清醒,好半晌才将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挪向彻莲,又缓缓挪向他身后的某个方向,忽然自浑浊的胸肺间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竟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杀不了我的。”彻海平静道,“他快要来了。他便是要来救我了。”
眼见半梦半死的彻海流露出醉酒般朦胧的痴态,彻莲隐约生出一种古怪的预感,下意识朝身后那人看了过去。
始终在几人身旁作壁上观的越鸣溪走到高思远身前,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高伯伯,你为何宁愿搭上自己和这明镜山庄数百口人的性命,也不肯将那夺相书交出来?若迦玉法师真真已经死了,你这份好意与执念他怕是也难以心领。”
高思远艰难地撑开眼皮朝越鸣溪看过来,又缓缓地再度阖起,断断续续道:
“我……除了他,谁都不能……”
“……”
越鸣溪垂下眼眸,面上满是复杂的情绪;然后站起身,原本清朗的少年嗓音倏然变得醇厚低沉起来,凝视着高思远那风中残烛般枯灰的面容,轻声道:“不过,高伯伯曾说若迦玉法师亲自来向你讨要,便可任他取回,此话当真?”
这时,彻莲忽然心中激荡。
他隐约感到了即将发生的可怕之事,稳住虚晃了一下的身形,便慌忙伸出手朝越鸣溪探去,像是要抓住那个钟情于自己的少年幻影;可惜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周身弥漫起精纯紫气,褪去稚气的眉目幽光流转,化为这世间最动魄惊心的绝世之貌来。
那自渺渺紫气中走出来的青年墨发披肩,一双星眸脉然如水,美得像是聊斋中最善诱人的狐鬼精怪,虽无佛珠傍身,却似满怀空灵禅意,一如多年前那个岫宁寺中对酒当歌的不羁艳僧。
他笑吟吟道:
“迦玉法师在此,高庄主这回可愿交出那半卷夺相书来了?”
……
高思远望着他那眉目之间的倾城颜色,已是潸然泪下。
旧事
……
……
王朝末年纷争迭起,天下江湖志士大多分流为两派,一派接受朝廷招安,一派则参与民间起义军,在莽莽中原大地厮杀不休,不少无家可归的幼童因此失怙,彻海与彻莲便是同被父母遗弃在战后乱葬岗的孤儿,被下山做法的无忧大师抱回了菩风寺。
菩风寺已多年不曾有新弟子入门,更未收养过尚在襁褓中的男婴,众僧倍感新鲜,原本沉闷的佛门也因此增添了些许人气,晋北三宝禅寺的无我大师更是专程赶来为他们祈福消灾,盼望这两人日后能成长为人中龙凤,重兴菩风寺。
然而众多年轻僧侣争抢着要照看两个小师弟,彻莲与彻海也开始牙牙学语时,无忧大师却始终未曾露出半分为人师父的喜悦,只是时常注视着他们,目光中似有悲悯。
他告诉师弟无我大师,这两个男婴中有一人是魔君转世,必将为这俗世带来灾难,不可不惮;虽说若能将其扼杀在萌芽中是最妥当不过的法子,可毕竟佛门慈悲,他想先行教养这两人几年,只盼望这位魔君在长大成人前便能够皈依我佛,从此去邪归正了也未必可知。
无我大师听罢很是悚然,却也无甚更好的主意。此后岁月如梭,彻莲与彻海在这菩风寺中慢慢长大,五六年后无我大师再访菩风寺,发觉这两人已是性格渐显。
这两个孩子皆生得粉雕玉琢,年幼时那尚且稚嫩的美貌便被旁人瞧得分明,相较于彻莲的活泼好动,彻海更柔弱内敛一些,凡事不争不抢,即便被彻莲使坏欺负了也不愿吭声,只默默地跟着师父诵经念佛,眉眼间已隐生慈悲之态。
于是无我大师便认定彻莲才是那个魔君转世;谁知无忧大师却摇摇头,抬手指向了尚在菩提树下打坐冥思的彻海。
两人年纪渐长,到弱冠时更是天差地别,彻海极早便成了享誉一方的少年慧僧,时常引领众僧下山布施,在这菩风寺同龄比丘中广结人缘,颇具威信;而彻莲为人极其张扬放纵,并不以佛门清规约束自己,平日里喜好梳妆打扮,甚至穿了耳洞戴上金环,彼时就得了香粉和尚的诨名,却并不以为意。
因彻海与彻莲都是百里挑一的俊美相貌,自成年起慕名而来的女香客便络绎不绝,比起彻海对那些女施主暗送秋波的视而不见,彻莲倒不惮与她们眉目传情,也时常应邀下山去与她们月下幽会,成了荤素不忌的酒肉和尚。
一时间嗅到风声的菩风寺众僧都对彻莲颇有微词,纷纷去向无忧大师告状,无忧大师也只是道一声:“由他去吧。”
便又携了彻海与他一同诵起十善业道经来。
菩风寺众僧这便以为是无忧大师断定彻莲无法教化,要将下任住持之位许给彻海的意味了;哪知几日后无忧大师携彻海闭关三月,出来后却做了由彻莲继任菩风寺住持的决定。
那日正逢重阳佳节,彻莲又与在外结识的友人一同登高饮酒,尚不知菩风寺中因师父这一决定而掀起的波澜,厮混到夜半才踉跄着回到寺中,在那墙外轻敲几声,便唤得了自己起夜的师弟来开门。
彻海见他醉得昏沉,又嗅到那衣袖间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便忍不住皱眉道:“师兄,我且劝你一声,这平日里破荤戒酒戒倒罢,若当真惹下什么出家人最忌讳的桃花债来,怕是连师父也无法保你了。”
彻莲微微掩面打了个酒嗝,便由着师弟将自己搀扶回屋,不以为意道:“我又没与那些女施主做什么,只是谈个天喝个酒,如何坏到需要师父保我了?”
彻海便叹了声气,将烂醉如泥的师兄扶上榻,弯身为他除下鞋袜,正想去为他端盆来洗漱时,却忽然发觉彻莲正在喃喃嘟囔些什么。他凑近去细听,便见彻莲若有所思道:“……不过说来我倒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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