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逢未剃时》第12章


们每个人都要用一种适合自己的方式,来完成存在的使命。这期间的过程,是浓是淡,是起是落,是悲是喜,与人无尤。
这一年的九月,苏曼殊回国,至上海。很短的时间里,他再度来到杭州,住在西湖边的白云庵。在这里,苏曼殊重新过上了落魄荒废的生活,因为只有西湖的山水、寺院的钟鼓,才会宽容他的任性。他的到来,仿佛是在接受佛祖的惩判,又似乎得到佛祖的怜悯。若不是被诅咒过的人生,又如何会这般轮回辗转。住在庙堂,好过一个人在尘世流浪,尽管他已经过不惯庵内寡淡的生活,可他却需要这样宁静的地方休憩,虽算不上是倦鸟返巢,至少白云庵给他一间小楼,躲进去之后可以不管春秋冬夏。
苏曼殊一如既往地不肯循规蹈矩、不守清规也就罢了,他花光自己所有的钱,又向庙里的住持借,全部汇去上海,让以前结识的歌妓买来大量的糖果。他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尽情地享用,在佛的脚下也毫不顾忌,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他的行为是这样地令人不能谅解,可佛祖亦宽容他,不忍将之怪罪,仿佛任何怪异的事发生在他身上都不足为奇。因为苏曼殊活得太真实,他放任自己的心,是因为他的心还没有蒙尘,他不愿意掩饰,是因为他还做不到虚伪。没有谁可以疾言厉色去批判一个用真实说话,用真实生活的人。
过往那么多的青楼歌妓,其实没有见过他如此寂寞、如此颓丧的时候,因为他的孤独和颓废从来都是在无人之时。只有走进他心里的人,才知道他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潮湿柔弱的心。苏曼殊以为自己泥泞的心最适合滋长出清雅洁净的荷花,事实上这世间美好的草木都种植在泥土中。唯独莲荷长在淤泥中,比之其它花木更圣洁无瑕,她被佛赋予了神圣的使命,这使命生生世世、永无更改。
芸芸众生中,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些传奇人物,他们的与众不同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记。有些人让人记住的是容颜,有些人让人记住的是身世,有些人让人记住的是性情,还有些人是故事、是感动,而苏曼殊让人铭记的,是他的半僧半俗,他的萍踪浪迹,他与无数红颜的露水情缘。
或许我们不应该怪罪他如此地不安定,姑且不说他生存在一个乱世,乱世之下没有不被惊扰的人生。只说他是一只孤雁,孤雁的心因为喜欢白云,喜欢清风,才会有漂浮的美丽。勉强将一只大雁关进牢笼,不让它再被风雨相欺,要它努力去适应一种安稳,这不是仁慈,而是残忍,就如同将鱼放逐在岸上,将树种植于水中,将一株梅花移至夏天开放,叫一只秋蝉转到寒冬死去。
不久后,苏曼殊又从白云庵转至韬光庵寄住,在这里,他似乎比在白云庵有所收敛。虽然他改不了贪吃的习惯,但是闲时倒也像个僧人,打坐品茗,诵经写诗,兴致好时还会和庙里的僧者一起上早课和晚课,和他们坐一起,聚会研经,尽管他的思维总是比别人更加灵动和跳跃。寺院原本就是他红尘之外的家,如若不是尘缘未了,苏曼殊禅定于此,以后的人生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变幻,只是佛史上成就了许多一代高僧,里面有他的名字。他永远被排列在尘内与尘外的边缘,以过客的方式来人间走一遭,让人想要忘记,却又总是会想起。
我们每个人走过一段路程,都会感叹,人生是这样淡薄。因为无论多么努力地想要留下什么痕迹,或是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位,但是来去匆匆,始终也只是个过客。在浩渺的时光风云里,我们是一粒微小的沙尘,永远都做不了命运的主人。在没有知觉的时候来到世间,尝尽人情百味,又带着不舍与遗憾离开。明知道所有的结局都是一样,一样地杳无音信,可还是会去在意所有过程,在乎过程所带来的惊喜与悲伤、痛苦与感动。
苏曼殊也在意,因为在意,所以他无法安静地寄身于一个地方,而选择让自己飘来荡去。他害怕寂寞,害怕短暂的人生会在寂寞中结束。人的一生是由许多碎年流光拼凑在一起,片断的组合才有了漫长。记录一个人,便是记录他历经的点滴故事、他的一世情长。这些都需要缘分,喜欢一个人,有时候说不出理由,只是那份感觉是别人代替不了的,所以便认定自己和他有缘。
在韬光庵,苏曼殊寂夜闻鹃声,作了一幅《听鹃图》,并题诗一首寄刘三。诗云:“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其实苏曼殊的一生,又何尝不是浪迹烟波里,我们所能拾捡的,只是他生命中一些散落的碎片。多少故事已久远,待到沧桑满面时,我们对发生过的情节已经忽略不计。只想在某个暮春的夜晚,听一只杜鹃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14章 禅心
每个人随着季节的流转而仓促奔走,许多相似的情景梦里也曾有过。日子过得久了,我们往往会把结局当作开始,把离别当作相遇,把悲剧当成戏剧。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错觉,又或者是岁月所设计好的阴谋。一路行来,除了四季的风景追随,还有自己的影子不肯离弃。我们永远不必担心有一天会和影子走散,也许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仁慈,却带着无从选择的使命。空虚时,可以和影子举樽对饮,寂寞时,可以和影子静静说话。尽管如此,我们却永远无法和影子叠合、相拥。
季节倏然更替,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能逆转它,就只好被它征服。你刚刚才从周敦颐的莲花深处走出来,又跟随杜牧的马车醉倒在秋山的枫林中,而李清照的梅花亦从纸上跳跃而开,原本青涩的年华被催促着老去。苏曼殊就是被时光这样催促着,转过一程又一程的山水,时而扬鞭策马,时而摇桨泛舟,时而踽踽徒步。从杏花烟雨的江南,到樱花似雪的岛国,从肆意喧嚣的青楼,到宁静空寂的寺院,他不知疲惫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将人生的戏剧进行到底,形形色色的过客永远都只是他的配角。
清秋时节,苏曼殊应杨仁山居士之约,从上海赶往南京,任教于杨仁山为培养僧侣、研习佛学而开办的“垣精舍”,主讲梵文。“垣精舍”向镇江、扬州诸大刹招收僧侣,教以梵文,学习几年后,再派往日本、印度留学,进一步研习梵章。苏曼殊对杨仁山是举至为钦佩,认为:“今日谨保我佛余光,如崦嵫落日者,惟仁老一人而已。”那时的江南,一片香火胜境,印证了杜牧笔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佛法盛况。
斗转星移,历经云水千年,许多旧物还在,只是人事早已偷偷更换。苏州寒山寺、南京栖霞寺、镇江金山寺,还有扬州的大明寺等各大寺院,出现过一代又一代得道高僧。他们在属于各自的朝代里弘扬佛法,深悟禅理。苏曼殊自问不是一代高僧,但作为一个年华初好的和尚,有如此成就亦令人仰慕。佛堂之上,双手合十,尘间往事都散落成烟。其实苏曼殊比任何人都活得清醒,他懂得繁华三千终究只是尘埃,时光会带走所有确定与不确定的诺言,但他还是让自己纠结于世间的情缘,做不到放下和遗忘。
佛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行走在途中的人,无论他们需要多久时间才可以抵达灵山胜境,又或是有些人一生都无法抵达,只要有这样的念头,佛会尽最大的努力度化世人。在赶往灵山的路上,苏曼殊算不上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尽管他没有锲而不舍地追求,但他亦不曾有过放弃。在陌上红尘奔跑,心中仍念念不忘佛祖;醉倒在红楼楚馆,仍手持莲荷,一次次拈花微笑。这就是苏曼殊,他似乎不同于任何一个僧人,在他人生的纸张上写着命定两个字。无论他是否认命,这一生都没有彻底摆脱命运布置好的这局棋。
这个寒冷的冬日,苏曼殊一直寄身于金陵,主讲梵文,甚至开坛说法。或许是佛法的力量让苏曼殊有所收敛,以往来到秦淮,他都要流连于烟花柳巷,这一次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去寻觅昔日的知己红颜,但不寻觅并不代表他不会思念。多少次午夜醒来,看着院内次第开放的寒梅,依旧会撩拨他的情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因为再多的情感都无法将内心的空虚填满;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无比地充实,因为他比凡人多了一颗禅心,比僧者多尝了一分世味。
次年元月,就在苏曼殊26岁之时,他东渡日本,到东京,与张卓身、沈兼士、罗黑芷同寓小石川区“智度寺”,每日以译拜伦诗为乐事。对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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