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谷》第3章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桃色新闻,社员们都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他来:
老贫协不是思想红嘛,咋也偷着乱搞男女关系。他是个真马列,还是故意在人前装马列。
这可是个作风问题,是个大问题。他是跟上资产阶级走啦,他腐化啦,他没有资格领导咱们早请示和晚汇报。
嗨!老贫协也长个鸡巴。那玩艺儿,又不是个摆设,他想搞一搞,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队长是个媳妇迷,他听说老贫协的窑里有漂亮女人,心里忽腾就热了。他并且在心里骂着:老贫协呀老贫协,你个狗日的,你就给我假革命吧!原来你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他是嫉妒了。可表面上,当着广大贫下中农的面,他还要装出个很革命的样子。他安排大家继续进行早请示,自己便单枪匹马,直奔猪圈而去。
在后沟村的地盘上,大队长可不是个一般的人。他比老贫协小几岁,也是个大高个儿。他说话底气十足,目光炯炯有神,平时不是叉着腰,就是背着手,一看就有魄力。他最喜欢穿红卫服,胸前佩戴纪念章。他曾经去大寨参观过,也经常上县里开会,见过大世面。在后沟村,他掌管着一队二队和三队的全部土地和人口,权力达到了顶级。他要是喜欢你,你就可以多吃多占。他要是讨厌了你,小鞋便穿得你活不下去。在后沟村,无论是谁,都知道大队长是个跺一跺脚山摇地动的人物,他就是真理的化身,没人敢碰。
大队长急着想去看看漂亮女人,他一路走得风风火火。老远,就看见他胸口上的纪念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来到了猪圈,大队长一眼就瞥见了乔巧儿。这个无比美丽的女人,她正帮着老贫协喂猪呢。
难怪说她扎眼得很,是个小妖精。细细观赏,这女人是溜肩膀,细腰身,高奶子,肥胯骨。脸蛋儿特别耐人寻味,她是弯月眉,凤眼窝,高鼻梁,小口口。不笑也像是在笑,实在迷死人。将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总是个鲜艳,永是个俊俏。实在不敢多看,多一眼,就要神魂颠倒了。大队长全身的热血奔涌起来,这辈子,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可心的女人。
可他是个领导,还要装一装,必须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他故意不去理睬乔巧儿,拉上老贫协,他俩要进窑里单独谈话去。
“昨夜黑,你都弄甚来?”
老贫协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大队长问的是什么。肯定,他是往那方面想了。老贫协就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昨夜黑我光明正大。”
大队长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一男一女,钻到一个被窝儿里,还能干出啥好事?”
“我倒是想,可我没有那个命。天都明了,我起来喂猪,这才遇上了这女人。她在圈里停着呢,我能弄个甚。”
“耍花枪,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我向毛主席保证。”
大队长冷笑道:“是啥光荣事儿?你还敢把伟大领袖搬出来。”
老贫协知道这样洗清自己确实不妥。他急忙拍着胸脯,换了一种方式表白道:“大队长,我这一辈子,没有给组织上抹过黑。我当公家人的那阵子,年年是劳模。我真的是天明了才看见这女人,我就和她拉了几句话,我向组织上保证。”
大队长根本不听他的。说道:“拉话?当然需要拉话。还不是你调戏她,她调戏你。你一个光棍儿,还能拉出来个甚好话。”
老贫协慌了,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队长便笑着上炕,去摸一摸被窝儿。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要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体温,看看是不是睡过。
他一边摸着,一边胸有成竹地说:“我是谁?走南闯北,你还想哄我。拉话,拉话,你拉得她心里火热,就和你上炕。一男一女,钻到一个被窝儿里,你还能不耕地,不下上几场雨。”
分明没有这种事情,他说得比真的还形象。老贫协气得直跺脚。为了把无辜的乔巧儿洗刷干净,他跟大队长翻脸道:“媳妇迷!请你注意影响。我不是你,和你不一样,见了女人就想上炕。”
两人都是村干部,都属于革命阵营里的人,政治上都过硬。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谁也不把谁放到眼里。
媳妇迷,这是在揭大队长的短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大队长就恼了,他把最致命的问题提了出来:“老骚情!算你猛,敢耍笑我。你给我老老实实往外掏,这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身上有没有三级证明?你不是勇嘛?你这就给我往外掏。”
老贫协立刻傻眼了。
三级证明,这指的是生产小队、生产大队、人民公社这三家联合开出的一张介绍信,上面盖有红印,它是农民外出的路条。那时候农民外出,事先必须预备好这种路条,用它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无论你走到哪里,没有这种三级证明,当地就可以把你看成个黑家伙、将你当作坏人来对待,关你进拘留所,等人凑够一车皮,拿枪押着,把你遣送回原籍。
不晓得乔巧儿身上有没有这种三级证明,老贫协还没有顾上问呢。
见老贫协变得迟迟疑疑的,说话不大胆儿了,大队长就断定,这女人是流窜出来的。他便给老贫协来了个下马威:“没有弄清政治身份,你就和她上炕,你这是犯了大错误。你要是还想和她有关系,对不起,我有权力处理你。贫协主席你不要当了,猪也不要喂了。从明天起,你给我上山拦羊去。”
给老贫协定了性质,并且指明了前程,大队长便拂袖而去。一路上,他胸前的那枚纪念章,仍旧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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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贫协这下为难了,他本来是想帮助乔巧儿,结果倒把人家害了,叫人家和他一起背黑锅。他又不好去解释,心里就越想越堵,觉得对不住乔巧儿。
不让他喂猪了,叫他上山拦羊去,活路重了许多,这他并不在乎。只是如果撤了他的贫协主席不叫当了,荣誉没有了,身份没有了,光荣也就变成了耻辱,这样划算不划算呢?
过去他干铁路时,不结婚,争着当模范,为的是个光荣。精简下放时期,他争着抢着要为国家分忧,求的还是一个光荣。回到农村,他还一直珍藏着铁路上的大盖帽和一盏红罩子灯。每当夜深人静,他想念那段生活时,他就戴上了大盖帽,提上红罩子灯,口中弄出阵阵轰轰隆隆的火车的轰鸣声,在窑里演练当年扳道岔时、指挥火车的那一番壮观的情景。他感到过瘾,感到依然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昔日的一个光荣。
文革那阵子,革命样板戏吃香,人人都会唱。为了显示革命热情的无比高涨,村里也开始业余排演《红灯记》。凡是该排这出戏时,大姑娘,小媳妇,加上小伙子,一律统统地涌到他的小院里,给他笑着,巴结着他,脆生生地喊他几声贫协叔,这样才能把他的大盖帽和红罩子灯哄走。要不,少了这两种道具,红灯记就红不成了。每逢这时,老贫协还总要故意拿一拿架子,摆一摆谱,因为全县只有他有这种真东西。其实,他还是感到自己实在光荣。他要拖一拖时间,也好趁机玩味玩味因为光荣而带给他的那种心花怒放的感受。
他有他的价值观,光荣高于生命。
现在大队长这个后沟村的土皇上,给他指明了两条路:是要美女,还是继续当贫协。
这个抉择不好抉择,因为,你稀罕人家美人儿,可人家不一定稀罕你。即使人家十分稀罕你,也愿意跟你结婚,可是你的贫协主席当不成了。光荣也就没有了。真难啊!老贫协平生还没有如此痛苦过。
乔巧儿一直在猪圈里忙前忙后地替老贫协喂着猪。她已经听到了大队长和老贫协的争吵,并且事情都是因为她而引起的。
连累了好人,乔巧儿一边喂着猪,一边就难过地哭了。
“这个女人好啊!她的泪蛋蛋多。她温柔,她心善!”老贫协全都看到了眼里。他很是欣赏她。
人这一生,善是一种高尚的情操。人心善,对家庭好,对社会好。善是一种爱,是一种美。当你走近心地善良的人,你就走进了协调,走进了秩序,走进了亲情,走进了一个身心愉快的氛围。一个人善,才靠得住。
乔巧儿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亲切,喂完了猪,她拢了拢乌黑的短发,又开始扫院子。她就像是这家的主人,不惜力,她是要把这个家,用她的心安排得整整齐齐的。
老贫协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天深夜发生的事了,半夜三更,他爬起来,他满院子在找,他找来找去,他不是找她又能是找谁呢!显然,有缘分的人,心灵都是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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