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谷》第4章


然,有缘分的人,心灵都是有感应的。
瞥了一眼小院里乔巧儿那青春的身影,她的眼泪,这时滴滴都洒到了老贫协的心上;而这泪,忽然带了能力,在老贫协心里,一生中最看重的光荣顿时就被冲淡了。
很快到了中午时分,该吃中午饭了。这顿饭一定要做出一个花样儿来,也好给这美丽的女人,掏出一颗赤诚的心。
老贫协上面缸里去挖面,面缸早已见了底儿。挖了半天,好不容易,他才挖出一碗白面来。
乔巧儿眼里始终噙着泪花,也许,这是让她吃顿好饭便打发她走。外面山套山,沟套沟,该往何处去呢?盲目地往前走,就算可以找到一个容她落脚的地方,可是像这样的好人,还能遇上吗?乔巧儿竟恋着这个家。
老贫协挖出白面准备做点儿好饭,可乔巧儿却不让,急忙上前拦住他道:“不能浪费,这点儿白面稀罕,留下过年再吃!你别为我糟践东西,浪费白面。”
老贫协就生气了,他挡开乔巧儿,像是要打架,宣言般地喊着道:“甚是个浪费!这白面,是我专门留给贵人吃的。你就是贵人;是我窑里的贵人。”
“那我也不吃,反正我不叫你浪费。”
这样推来挡去,乔巧儿还是把白面留下来不让做饭。她勤快地自己动手做起了饭,上笼里去拿榆树面的黑馍馍,掏出来几个,生着了火,上锅馏。她又把老贫协拿出来的酸菜切成了丝儿,切得和头发一样的细,装进碟子,好看极了。不大会儿工夫,一顿热腾腾的家常饭就端上了炕桌。
也怪,经过她的手,只这样简单几下,窑里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了,不好吃的饭菜,叫她弄得香喷喷的。
这辈子,老贫协还是头一回和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对面地坐着吃饭,他倒显得羞答答的,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忽然想起窑里还藏着半瓶散白酒,他便赶快拿出来,摆上炕桌,急忙喝上一大口。酒是人的胆儿,两杯下肚,这时再去端详乔巧儿,便觉得自己有了魄力,也敢豪迈地表达他的心情了。
“我是坚决不叫你走。”老贫协说。
乔巧儿自卑地说:“你心好,这我知道。可我是个逃荒要饭的,拖累你,我不忍。”
“看!你还是见外。”
“不是见外,我是把你当了亲人。我是不忍。”
“这就好。我是条光棍汉,窑里没有光景。要是你不嫌我穷,就在我这里住下,给我当个干妹子。”老贫协借着酒劲儿大胆地说。
“我怕连累你,我身上没有三级证明,还是个富农成份。我怕叫你犯错误。”乔巧儿诚实地说。
感情已经沉浸了进去,老贫协竟然猛地一拍炕桌,像个政治家:
“那是个逑事!富农也不是都坏,贫农也不是都好,重在表现嘛。和你待在一起,我照样干革命。”
“那你是真的,不嫌弃我是富农成份呀?”
“地主又咋样?我是稀罕你,不是稀罕成份。”
三言两语像春风,吹得冰封的河流化开了。不被人轻视了,生命得到了尊重,人与人之间有了平等,有了爱,感动得乔巧儿泪如泉涌:“有你这话,我就跟你。”
老贫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是不是听差了?不会吧,不会听差,她确实是说跟我呀。他只喝了几口酒,远没有过量,人就飘飘然地过去了。
吃罢了饭,乔巧儿利利索索地刷锅、洗碗。将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她又把老贫协的旧衣裳找出来,该补的补,该洗的洗,自己真的变成了老贫协的婆姨了。
看着乔巧儿在为自己忙碌不止,老贫协得意地在窑洞里走来走去。他插不上手,窑里又显得地方太小,盛不下此时此刻他喜悦的心情,干脆换个大环境,他要独自玩味一下有了家的感受。于是趟开大步,老贫协就乐喷喷地登上了崖畔。
崖畔地形高,视野开阔,便于抒发胸中的情感。
想了几个来回儿,他终于想透彻了,人的福分,不是平白无故就可以从天上掉下来。看来我这辈子,还算是积德了。
老贫协的这辈子,为人处世,交往朋友,他从不自私。当他看到别人需要帮助时,他总是去给人家雪中送炭!给人家雪上加霜,那不是他干的事。
精简下放回到家乡这些年,他已经记不清他接济过多少穷人了。有找他借粮的,也有找他借钱的,自己再难,他从不叫人家空手而去。有的人借了他的钱,时间一长,还不起,见了他,十分难为情,总是躲着他走。他却登门去宽人家的心:“钱是个甚?一张纸嘛。别说块儿八毛钱,我当公家人的时候,借给旁人三块五块,我也从不向人家讨要。把心放宽,好兄弟,你甚也不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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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果欠的人还要客客气气的,还要不好意思地直说好话,他就发了脾气道:“我是把你婆姨给睡啦?你还给我认这个真。”
这样一骂,欠账的人就愉快地笑了,知道所欠的债务已被免去。人家高兴,他也就跟上高兴。
老贫协就是这样一个人。
独步崖畔,老贫协思绪纷飞。他从未有过如此豁亮的心境,这阵子,看天,天瓦蓝;看地,地生金;看人,人可爱;看景,景可亲;原来是心中有了爱情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真可谓过硬。至于还当不当那个贫协主席了,忽然显得轻如鸿毛了,他的全部的心情,都在乔巧儿身上了。
老贫协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天黑下来,便可以上炕爱一爱了。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夜里搂上乔巧儿,要好好地跟她亲热。
夜幕刚刚降临,乔巧儿就把被窝儿铺好了。
老贫协兴冲冲地点亮了红罩子灯。这盏红灯,就是他扳道岔时用过的那盏铁路信号灯。在这个新婚之夜,他要让窑洞亮堂起来,他要图个喜庆。况且两人说话时,红灯照耀着,也是一种温情。
乔巧儿盘腿坐在炕上,外表很宁静,她等着男人过来爱她。
红罩子灯是一种血红色的光芒,血红照在乔巧儿身上,她的美升华了;虚虚实实,朦朦胧胧,忽轻忽重,独有风韵;美丽而沉稳,她像是一位只可以仰望的女神。
老贫协胆怯了,啊,神神!她怎么越变越俊俏了?如此的亮丽,别说去跟她睡,就是多看上一眼,心里也直打战战。
老贫协索性离她远远的,蹲到了地上,装上一袋旱烟,低着脑袋使劲儿地吸烟,他不敢再多看乔巧儿一眼了。
既然答应了跟人家,乔巧儿就想自己主动。她温柔地道:“你过来吧,我是你的女人。看把你吓成啥样子了。”
老贫协的脸红了,更不好意思起来,自己还不如个女人勇敢。本来想过去,可他还是找了个借口道:“不忙,不忙。终身大事,人一辈子就一回,草率不得。咱还是再拉拉话,把话拉透,摆到明处,省得结了婚,你又后悔。”
话一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妥当,因为是人家女方主动的。生怕乔巧儿误解了他,他赶快又补充道:“我的岁数比你大,相貌也丑。我是怕你这朵鲜花,插到了我这堆牛粪上。”
人不英俊,年龄也大,配不上乔巧儿,这些都是真的。连这些都为她考虑到了,乔巧儿心里就涌出了一股暖流。英俊的男人她遇到过,可因为她是富农成份,人家只敢深深地爱她,却不能和她结婚。也有不在乎成份的男人,可那只是想占她的便宜。只有老贫协才称得上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人,他不乘人之危,他事事都为她考虑。他出身好,他是革命阵营里的红人,有身份,而他在乔巧儿面前却把自己看得很低。这样的男人,乔巧儿愿意跟他过。
洞房之夜,再一次看清楚了老贫协有一颗善良的心,乔巧儿眼里就有了泪花,她也把自己看得很低。跟他道:“你就当我长得丑!你配我。其实我不算好看,是你抬举我。”
分明人长得好,却说自己长得不好。往往是,无论多么丑陋的女人,总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最美的那一个。
乔巧儿把话说到了这一步,老贫协也就没有了顾虑。那就上炕吧,他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洗洗。”他说。
洗洗,也就是洗一洗。但不是洗澡,老贫协准备洗个脚。
他到底不是一个纯粹的农民,他知道讲卫生。他当公家人的时候,虽然不是天天洗脚,可他每逢遇到大场面,比如开会去,听报告去,当了劳模上台领奖状去,他都要把脚洗一洗。洗干净了脚,他还要换上一双干净袜子,这才出发。他认为脚干净了,全身就干净了。这是他的理论。凡是遇上重大事件,老贫协肯定要把他的脚洗一洗,这样才可以展示出来,自己是个相当认真的人。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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