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犯上》第5章


“掌印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戚顺果然是已有了想法的,张口就道:“不如净了身,就能名正言顺留在宫里,真要是皇上哪天龙体见好,要用他了,也方便不是?”
顾青一惊。
耳房的门就那么敞着,顾青听完了话,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什么声息也没有,少年依然一动不动,然而他露在褥外,紧紧弓起的脚背出卖了他。
顾青心里便越发有了底,试探道:“掌印,可否,将他交给我?”
戚顺略显惊讶地看向顾青,见他面露尴尬神色,自觉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轻轻笑了起来,“这怎么说的,顾大人是替杂家解决了大麻烦啊,说起来是个奴婢也不如的臧获,留在宫里的确也不太合适,这就让他收拾收拾跟着您出宫吧。”
戚顺是老了成精的,顾青自知他的人情不好欠,还是个大人情,毕竟是从皇帝口里夺食,哪怕他不吃了,你也不能主动讨来不是?
可惜顾青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若不是爱管“闲事”,他又哪来的信念深度新闻一干十几年。自身难保还想着捞人,可叫顾青眼睁睁看着里头的少年落到那步田地,他做不来。
顾青在宫外等了片刻,很快里头的人将颜铮弄齐整了送到车上,他仍低着头,双手被缚在袖中,显得不那么扎眼。
送人来的内侍叮嘱道:“顾大人,这厮会功夫,在宫里是服了药的,戚掌印让小的提醒大人,带回府去可要留意。”
嘱咐完了,还不忘送上一瓶药丸,“掌印说,若要留得日子长,顶好是找人废了武功才妥当。”
顾青接过东西,点了点头,道:“代我回去谢过掌印。”正想要递些散碎银子给内侍,这才想起刚从狱中出来,身上什么也无。
那内侍是个聪明人,见这情形已经想通了其中关卡,退步道:“大人早些家去,日后进宫总有遇着的时候。”便转身告辞了。
车驾行在午后的街上,青石路的两边堆着雪,有孩童的嬉闹声传来。顾青靠在软塌上,并不特特去看颜铮,他微阖着眼,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榻旁的小几上备着鲜果茶盘,顾青的目光落在那把精巧的并刀上,他握起刀子借光打量,如水的光泽闪过车顶,跪在角落里的少年微微动了动。
顾青推开小几,倾身过去,只一下就绞了少年手上缚着的细麻。
颜铮静静地看向顾青,没有问询,没有惊讶,仿佛黑夜中徘徊的孤狼,紧绷着伺机而动。
虽感芒刺在背,顾青只不去管它,稍稍侧过身放下手中并刀,自棉窝里取出尚有余温的茶壶,取了个白瓷杯斟满,递到颜铮跟前。
颜铮缓缓接过,却不曾奉到嘴边。顾青自斟了半杯,趁热喝了,转头再去看颜铮,他已将空盏递了回来。
顾青的话便出了口:“若我现下放你走,你能否做到三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网站有些致敏词真是非常少见……
第6章 有贼
仿佛冰裂的细痕,少年漠然的神情有了松动。
顾青接着道:“第一,自食其力,可以温饱;第二,筹谋积蓄,暂缓复仇;第三,活着。”
“第三,五年。”
少年的声音冷若冰河,却极为动听。
顾青一顿,郑重道:“十年。”
“好,我应你。”
顾青笑了起来,十年已是不短。
一抬首见颜铮直直望着他,想起自己那张脸,心中不免烦躁,再看颜铮面上全无评判,不过是见所未见的惊奇,又旋即释然。
他掀了帘子,探首吩咐车夫:“寻条僻静的巷子,停车。”回转头,视线落在少年单薄的衣衫上,便解开身上的缂丝大氅,直接披上了颜铮肩头。
马车离了嘈杂地儿,渐行渐静。顾青忽然开口道:“你可曾怨我带你出宫,让你失了机会?”
颜铮瞬时抬头看他,眼里带着冰凉杀意。
兵败一事,颜家曾力阻此次征伐,却还是被调兵,这里头牵扯甚广,绝非一二说得清。但至少有一点凭原主记忆可以肯定,皇帝讨厌颜家。因为要留着狗看门,而不得不养着。如今老狗既失了门户,又掉了满口利牙,自然早早料理了。至于皇帝是什么时候看上的小狗崽,原主就不清楚了。
颜铮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推波助澜,他会乖乖待在宫里,除了被喂了药,也是想复仇吧,只是听到需要净身才能复仇,才有了那点紧张,被顾青识破。
这是颜铮头一次在顾青面前露了情绪,声音已是威胁:“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放心,别人看不出来。”顾青抚了抚额,“我见过死人,很多很多死人,也上过战场。”
天灾人祸我都经过,受创后的人我采访得更多。所以我辨得出你的漠然不是被击垮的绝望,而是复仇前的无谓生死。
颜铮看了看那张绝色的脸,以及华服下那显然并非练家子的身形。这样的人上过战场,见过尸山?他有些不信,但那双凤目里有他熟悉的东西,颜铮十二起随父征战,关于这种事是不是吹嘘,他抬抬手便知。
他回答得也极干脆,“我信你。”
车已停下,顾青缓缓撩起左袖,一直褪到肩上,那些交错的旧伤就露了出来。“这是皇上的喜好,全身皆是如此。”
顾青放下袖子,脸上神色晦暗不明,最后似下了决心开口:“皇上喜欢隐忍柔顺,必须完全遵从他的命令,只要有一次不依,便再也没有机会。我曾亲眼见他弄死几个不顺意的儿郎,其中最惨的那个,不过是不肯乞饶,就被他当场割去那里,丢给侍卫轮流……直到什么声也发不出,血尽而死。”
颜铮的性子,根本等不到机会报仇,就已死透了。
“你不是那样的人。”
顾青一愣,“什么?”
颜铮面上清冷,口中笃定道:“你不是会乞饶的人。”
不料被看穿,顾青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圆过去。
颜铮狭长的双眸只望着他,仿若洞穿世事,让人受摄于目光的主人。似下了判词,他又道了一遍:“我信你。”
顾青不曾防备,便漏了心中所想:“终归不想你死。”
颜铮的双眼有刹那的失焦,呆了呆,很快又恢复过来,接了身份契约,向着顾青全礼拜别。
顾青掀起车帘,外头不知何时又阴了天,风夹着飘雪旋在巷子里。青灰的巷道深处,颜铮一身白衣,他走了几步抖开石青色的大氅,很快暗色上了身,失了先头的焦点。
他突然停步,又折返拜在地上,声音终不再冰冷:“若事了还有命在,必舍身来报大人。”
顾青张口想说不必,双唇才启,就想到自己搞不好还死在颜铮前头,这一顿,寂寥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了,只道了声:“珍重。”
两人就此别过。
马车重又入了闹市,顾青这才回神想起戚顺为何寻他商量处置颜铮,早些年原主曾为皇帝调教过几个新人,后头那暴君觉着都经不起折腾,便不再让原主费神,只把人送来折磨一番,废了扔出去就是。
戚顺倘若早就是辽王的人,那送来的人岂非都经过辽王之手?往龙榻上塞人,皇帝的健康如何,情绪如何,不经意说过些什么,再加上原主这个常驻,这条获取帝国最核心隐秘的路子,早被他密不透风攥在手里。
辽王绝对是个人物,虽是挡在重获自由路上的大石,少不得也要借来靠一阵,前提是自己对其还有用。
只不知另一头太子的局布得如何?
想着,顾青不自觉将手伸进茶盘里,取出一颗缠糖来。长期的记者生涯,熬夜写稿,调查蹲守,顾青也曾是个大烟枪,后来立志改了,却捡起了儿时爱吃糖的毛病,过去是烟不离手,后来就成了糖不离口。
甜味在嘴里漫延……
最棘手的皇帝该怎么办呢?想到原主的各种纠葛,顾青就脑门子疼。虽往事不堪回事,幸而不是他的往事。因着神魂换了一个,看那些事,便像在看电影,又像在采访当事人,即便知道全部事件,也只是傍观者。
幸好如此,要真是亲历的感觉,他对老天爷再给的机会就不是感激之情了。
那么,弄死皇帝?且不说如何施行,皇帝若是现在能死,太子不会只将顾青下狱,辽王不会气他差点坏了大事。文武百官大半还捏在皇帝手里,皇帝骤然死了,太子和辽王全无准备,混乱中哪个上了台,都有大半不听话的官员等着料理。若是再有个差池两败俱伤,冒出个渔翁得利的,怎么想都不是好时机。
所以一下置皇帝死地是不能的,时势不许,硬来,自己也得没命。
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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