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声岛遗事》第38章


那个名叫于疏的女孩。她想起205号孩子般真切调皮的笑颜,想起那日205号深入“虎穴”时的挑衅,想起平日大家热烈讨论时虽然激烈却仍有欢声笑语的样子,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她是个军人,用枪干掉过敌人,那是她没有心痛的感觉,因为她不在意。人,只有对自己在意的东西才会有情绪。
那个名叫于疏的女孩死了,许甬似乎很伤心,连带着从获也变得悲伤,监舍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得化不开。
一个目光炯炯的狱警往里瞧了一眼,眼神好像能杀人。
☆、自欺
“这儿的生活,看起来比外头的自在吧?”
不像是询问,这话加上许甬的语气表情,真叫人觉得这是一种嘲讽。从获眼珠子飞快转了转,只是不发一言。
“在这儿,看似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除了没有人身自由,什么都有了。其实,监狱都一样,将性命交给他人,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许甬离开座位,负手背对着从获,目光在监舍里徘徊。
从获默然。他说的对,在监狱里的每一天,都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度过,没有自由,所谓“自由”不过自欺欺人。就像从获自己,满以为在监狱里可以避开外面的风风雨雨,成为一个旁观者,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连活着都是他人施舍的人,能说是在过“人”的生活?
可是,许甬现在的感慨让从获怀疑,她真的怀疑面前的人不是许甬,不是那个遇到什么都能笑笑的许甬。现在的这个人,居然这样感慨人生,嘲讽朋友,真是不可思议。这种莫名的情绪牵引着从获,让她在心里犯起嘀咕。
也许,我们都变了,变得更加接近本性了。
许甬忽然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只听他说:“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说别人了。”
他现在亦是阶下之囚,生死具在他人一念之间。用那样的话说从获,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说从获。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啊!”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色,然后回头看着从获,“让你听到这些,是我太激动了。”
从获听他说着,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她以为上了一次绞刑架可以改变许多事,结果只是她自以为改变了许多事。她没有死,没有死的人,不要指望所谓“死过的事实”能改变什么,就算是真的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她还活着,不负责任地享受是死人的事,一切的痛苦都会有活人来承担。她是活人,是活人就得承受一切喜怒哀乐。
与世隔绝的短暂时间里,从获确实做到了“与世隔绝”。她只是从一开始就忽略了,有人会操心她的事。置身事外,不过自欺欺人。
许甬在河源北特别监狱待的时间不长。从获只跟他见过一次面,之后,许甬的身影以及他的消息就如那天的枪声一般消失不见了。她曾有几天特别担心许甬的处境,他到底是被转运走了还是被处死了,这是个大问题。想起那日许甬的话,从获内心百感交集。
不久之后,国满带来了关于许甬的确切消息。许甬确实是被转运到别的地方,在转运过程中,他被人劫走了。
从获忽然觉得好笑,她笑自己越活越愚蠢了,已经没有一点辨别能力了。许甬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被抓住?他到河源北特别监狱,是为了跟她说那番话吗?205号的尸体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她的音容笑貌却还留在大家心中。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全当她郑从获是个傻瓜呢。
国满说,许甬的事在五声岛闹得沸沸扬扬的,官方出了高额赏金抓捕许甬,结果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连许甬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闹成了一个笑话。
许甬的确平安走了吗?从获知道这个消息不该高兴吗?是的,她确实有几分高兴,可别的情绪抑制住了这种喜悦。莫名的失落来的莫名其妙。五声岛就那么大,可出了丁放的事情后,从获就不相信“五声岛就这么,一定能把人抓回来”这种鬼话了。现在,许甬也是这种情况吧。
国满说到了稚之的近况。许氏嫡系又策划了一次政变,这次联合的力量超过以往任何一次,但还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在于泄密,所以尚未开始就结束了。政变的主犯被勒令按照族规自杀,从犯交军事法庭审判,全都判了重罪。这次未遂政变牵涉甚广,许氏镇压起来却丝毫不手软。
“处理的方式是稚之亲自制定的。”
以血腥手段镇压军事政变,无异于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稚之能作出这样的事,从获不觉得惊讶。在从获心中,稚之是一个执着于领主权位的人,这样的人不管作出什么样的事,都是符合她的个性的。说真的,针对这一点,从获倒是挺欣赏稚之的。
虽然严厉惩罚许氏嫡系会使众多“自家人”命归黄泉,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削弱许氏的统治。但是,权谋之术引导下的家族不就是这样吗?身在权贵之家,本无所谓亲情,一切的目的既然是为了权力,那为此不择手段作出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就是他们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
“到目前为止,五声岛上三大家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如果再发生什么,恐怕就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了。”
国满如是感叹,“也许,真的会结束这个旧的时代,迎来新的纪元。”
“最近,大家似乎都很喜欢感慨。”
“嗯?”
从获把自己在河源北特别监狱里的所见所闻都对国满说了一遍,尤其是关于许甬这一段。她说:“真不知道我身边有多少别人的耳目。”
国满静静地听从获说完,才说:“这种事情,不是本该在意料之中?有许多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可以相安无事。”
从获看着国满,现在这儿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说:“国老师花那么多时间在我的事情上,不会影响您自己的生活吗?”
“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不会觉得应付不过来。”
这话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在某一刻从获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想起许甬也说过类似的话,那还是在她换防回许城休整的时候。几年的时间过去,记忆本该随之淡去,谁知竟然会在某一刻突然想起。看来,很多东西不是忘了,而是一时还想不起来罢了。
“是嘛。那就是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喜欢做的事。”
从获淡淡一笑,“我忙了那么多年,以为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无愧于心。结果——”
她本来想说“现在后悔死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劲儿,便改口说:“真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啊。”
国满问:“你这是怎么了?受到刺激了?”
从获说:“可不是嘛。”
她苦笑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真是的,她为什么要摆出一副苦瓜脸?考虑那么多干嘛?她现在是阶下之囚,看样子得在牢里过一辈子,要是能出去,一定是外面发生了了不得的大变故。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她也用不着管太多吧。一个失去自由的人,考虑什么才是正经呢?是吃饭睡觉吧。
“对不起,我的负面情绪大概会影响国老师的心情。”
从获开口道歉,她倒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被人帮助,也不适合污人眼。
“说什么呢?”
国满开心地笑了,这笑容在从获看来可是诡异得很。
“在我看来,现在的从获才是活生生的人啊。有喜怒哀乐,知道抱怨,不再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毫无感知。就算有不好的情绪,也是活人的证明呐。”
国满的话在从获听来十分受用,却也令人十分心虚。从获偷偷瞧了一眼国满,确定国满老师不是在嘲笑她后,也露出了友好的笑。
“你呀,看起来一个人也过的很开心,其实真的不适合闷在一个地方。你是个在热闹的地方寻找宁静的人,不适合监狱里压抑的氛围。”
许是第一次,国满老师给了从获一个评价,而从获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评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她咀嚼着国满的话,想着话里的意思,立刻生出赞同之心。确实,虽然她总是想一个人待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却不能长久忍受那种孤寂。她不愿意融入人群太多,也不愿离得太远,准确地说,她是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存在。她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个世界。
要是这么说的话,从获忽然觉得国满老师就像一个无所不在的旁观者。国满老师可以知道很多事情的内情,却不至于卷入其中。国满老师能让很多人为她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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