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声岛遗事》第39章


要是这么说的话,从获忽然觉得国满老师就像一个无所不在的旁观者。国满老师可以知道很多事情的内情,却不至于卷入其中。国满老师能让很多人为她做事,几乎没有因此招来过大的怨愤,至少,从获就没有听到过多少有关国满老师的坏话。因此,她又加深了对国满老师的崇拜。
“如果你愿意,我们再努力一把,也许就能把你弄出去。”
这句话现在有很大的诱惑力,从获竟然有刹那的心动。然而,她很快否决了自己这种想法。她不要这么做,她不甘心就这么出去。她没有犯任何错,就像许甬说的,她也是身不由己的人。
“不。”
从获这么说,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国老师没有必要为的事操太多心。真的,不必勉强。”
虽然越解释越容易产生误解,她却打定了主意。准确来说,她想要的就是维持现状。然而,她忘了,当一个人想要维持现状的时候,现状就不可能继续。
☆、搭讪
197号,这个情绪激动、自恃掌握一切知识道德制高点的中年大叔,这天主动向从获介绍了自己。他说,他叫冉竞为。
冉竞为,一个五声岛上无比神奇的人物,神奇到从获都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人是河源人,一向与当权者对着干。
从获的爷爷郑商锡在位时,冉竞为抨击郑商锡墨守成规、无所作为,少主暮气沉沉、毫无革新精神。他将这事的繁华视作大乱前的垂死挣扎,被人指责为“祸乱人心”。然而,他一语成谶。
明森夺位后,冉竞为出面撰文开讲座搞演讲号召大家起来维护郑商锡的政治遗产,为少主少孙叫屈,痛骂明森畜生不如。这是他的成名之战,尤其是被明森丢进监狱后,他由此名满五声岛。
丁放杀明森立从淩之际似为笼络人心,特意释放了冉竞为。结果,冉竞为一出来就猛烈抨击丁放的暴/政,说丁放视国家公器有如个人私产,视人命如草芥。他还组织了一帮反对丁放的饱学之士,成立文学社,专门从事批判丁放的工作。有人劝丁放逮捕冉竞为,丁放说:“人是老子放出来的,再抓他进去,实在没意思。”就这样,冉竞为竟然幸免于难。
明枞继任后,冉竞为继续发挥他的特长,抨击明枞政令严苛,不顾百姓死活。他说,百姓遭蒙大难,幸得新生,现在正是显示宽大的时候,不该对于丁放有联系的人赶尽杀绝。冉竞为的话不无道理,然而有人据此解释为他拥护丁放叛军,文学社由此被勒令关闭。
丁放卷土重来之时,从洛被迫继位,这是冉竞为稍微安分一点的时候。和谈之时,他又出面发表众多评论,竭力维护从洛的地位,力证从洛成为领主是有法理依据的。和谈成,明榕继任,冉竞为慢慢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冉竞为。从获心里鄙夷,她认为冉竞为是个哗众取宠的人,整天磨嘴皮子不干正事,让人恶心。
“这里的人很少向他人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获故作平静地问,她其实挺好奇这个冉竞为的目的。
冉竞为说:“我看你的心不在这儿,想跟你聊聊,又怕被拒绝。所以,表明身份。”
从获冷冷地说:“你是已经打听到我的真实身份,才说出这样的话吧?”
冉竞为讪笑一声,说:“你我都这般不合时宜,不如你加入我门下,我收你做关门弟子。”
不知怎的,从获这时忽然想到了国满老师,心下难免作出比较,然后她说:“我不轻易拜师,你想说什么,赶紧说吧。”
冉竞为见从获主意已定,也不勉强,他说:“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总是跟当权者为敌吧?”
他自己做了回答:“我不是与他们为敌,更不是想以此哗众取宠。我认为,当政者就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不是躺着享受权利。所以,他们有任何一点错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从获倒是认同那句“当政者就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不是躺着享受权利”,因为有了观念上的认同,她听冉竞为的长篇大论时就没有那么反感。
冉竞为举了从洛的例子。他说,第一次光复河源时,明枞作为讨伐丁放的领袖和郑商锡活着的儿子中最年长的一个,成为新任领主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明枞继位,对于稳固河源郑氏有着重要作用。作为明枞之子的从洛,成为少主并集成领主之位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明榕虽然有功于郑氏,但长幼有序,何况他自己也宣布放弃领主之位,脱下军装帮助兄长安定郑氏,这是顾全大局的做法。
后来从洛被丁放挟制登上领主之位,从法理上而言,从洛成为领主是没有问题。明榕作为叔父,就算暂时代表了正义的一方,也不该把从洛退位和丁放出海同列为和谈的条件,这跟夺位又有什么区别?一个退位的领主,又要他以何种身份活下去?后来从洛的死,明榕得负主要责任。
冉竞为感叹道,虽是被过继给兄长的孩子,到底还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为了领主的宝座,父子兄弟反目成仇,可怜又可叹。他还说,明榕是个不择不扣的狠角色,枉为人父!
当着人家女儿的面毫无顾忌地说着明榕,数着河源郑氏的痛,冉竞为没有一点要避讳的意思,他的表现就像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或者他根本不屑于这件事。从获听着别人数落自己的家人,她竟也沉得住气。从洛哥的死是她心头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被冉竞为拔/出/来又扎了进去。
根本没有注意从获的反应,或者已经注意到从获没有太大反应。因为从获好像在听着别人家的故事一般,不置可否,不发一言。冉竞为由此数落起了从获的母亲丁尚思。
他说,丁尚思跟明榕一样,是个狠角色,甚至比明榕更狠。明榕尚且顾及郑氏的一丁点儿大局,丁尚思则完全靠私心做事,无所不用其极,这二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对于这一点,从获在心里默认。她从前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她只把丁尚思当成是一个与所有妈妈一样的“妈妈”,虽然敬畏无比却又心怀侥幸,怀着孩子对于母亲的特殊依恋。孩子在长大,父母在变老,这件事有时候会让她觉得无比愧疚。然而,事实是,她只能感觉到父母在变,变得让一直无法了解父母的她更加觉得陌生。父母好像不会老,他们精力旺盛,对于家事国事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无所不管无所不包。这些都令从获感到过迷茫和恐惧。
今天,听到了冉竞为对自己父母的评价,从获竟然产生了某种认同。是的,是认同,虽然有一点反感却无法反驳。不,不是无法反驳,而是不愿反驳。父母让她穿上军装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产生过被父母重视的自豪感。直到被送上绞刑架的时候,在那段时间了里,她回忆起很多事情,那些不甚明了不甚深重的点点怨言终于成为某种怨恨。从获开始意思到她真正的处境和身份,她感到失望失落,她可以伤心,她却没法哭出来。所以,她只有笑,用笑来掩饰一切。
真相通常让人孜孜以求,真相也能击溃人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从获的崩溃始于那时,然后她就发现所谓“崩溃”也就是那么回事。当一个人由失望过渡到绝望的时候,她会想什么,她又能想什么?
往事如烟,记忆如尘,从获把话放在心里。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淡,她现在就站在那儿平平静静地听别人数落自己的父母,竟然没有用一个字来为父母辩驳,她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呀!她淡淡地看着冉竞为,淡淡地听他说着,露出淡淡的笑。
冉竞为也许是故意的,他说了不少从获知道的不知道的事,都是关于从获父母的。从获知道的事,他做了新的解读。从获不知道的,他说的引人入胜。他是个天生说客,能够调动听者的兴趣,而不至于遭人反感,同时还能灌输自己的想法,让自己的意志移植到别人脑子里。
这是高墙之内的墙角,正常的自由活动时间,狱警持枪站在高台之上,太阳挂在天上,因为方位问题暂时照不到这儿这儿。偶尔吹来一阵凉风,让人心旷神怡,几乎忘记自己的处境。
冉竞为的确提到了许多从获不会也不可能知道的往事,这令从获惊讶于他收集信息的能力,以及他在了解那么多内/幕之后活到现在的理由。人不该知道太多,知道太多的人呢,嘴不牢,就得丢掉脑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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