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1403章


道理讲明白了,时时跟孩子谈谈心,听听百姓的呼声,道德便会形成。
民歌被采集来之后,要经过整理、删减,把其中政权应该听到的人民心声找出来,有合乎道德要求的,也有不合乎道德要求的。政权从而进行引导,贯彻到政治当中,用政治制度和施政来互动改造。在这种互动和改造中,政治与民心越来越合拍,相互理解吗,认同感便会形成。文明由此而新生,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时期。
民俗是由文化而来的,相互影响,而文化又根本于政治。一旦脱节,文化不成其为文化,风俗便就沦为三俗。文人怎么做学问,百姓便就有什么样的风俗,要想合拍,只有文化去就百姓,因为他们是表,百姓的风俗才是里。最简单的例子,文人做学问弄些鬼鬼神神,两人讨论学术,你说这个先贤这样说,请一尊神,他说那个圣人那样说,又请一尊神出来。到了最后,学问成了最后看谁的请的神大,而茫然不知道世间还有道理在。在风俗上就成了请神跳大神,民间有样学样,出了事请神来。最好笑,是这个时候,文人看见百姓跳大神,鄙夷地痛骂,愚昧、落后,无可救药,有这样的人民,国家和民族还有希望吗?
要想去除百姓中的跳大神,先把政治和学问中的跳大神去了,好好去找道理。徐平前世学校里搞辨论赛,让参赛的人抽论点,然后辨论。上去了就是亚里士多德怎么说,苏格拉底怎么说,康德怎么说,孔子有一句话,老子有一句话,从洋到中,狂列一遍。文化教育中堂而皇之跳大神,美其名曰国际先进经验,民间还不是有样学样。论坛上辨论,同样是这种风格。一个贴出来一页文稿,呔,看这神的文章。对方不甘示弱,同样贴出来几页文稿,更有名的大学,更有名的学者,呔,让你看看什么是大神。
论坛上装的人一本正经,看的人如痴如醉,一如电影《鬼打鬼》里的场面。
一如说到洋人的文化,便把科技捆绑,一说起制度,便把工业化捆绑,用的是拿鬼吓人的手法。你说要恢复传统文化,便把历史上的科技落后这个鬼祭出来,吓死你。说起不按照洋人的制度,要走自己的路,便把工业化这个鬼祭出来。工业化只有洋人制度搞成了知不知道,你竟然敢提没发展出工业化的那个传统鬼,有没有良心。
你要讲道理,他便祭神鬼,问良心。讲道理大约就被当成了没有良心,大家凭着良心做事吗,那只好不讲道理了,任由各路神棍横行。文化中装神弄鬼,谁还敢讲道理?
徐平对张载道:“子厚读书甚广,不知可曾读《墨子》?”
张载拱手:“回相公,下官曾经读过,只是没有深究。”
“墨子要读,诸子百家都当细读。我们做学问,不要神神鬼鬼,而是要从书中去找到世间的道理。墨翟学于儒,而不屑儒之伪,自成一家。”提到儒之伪,张载和刘敞的面色都微微一变,徐平就笑。“做学问求道理,不为神鬼,莫把一个儒字当神。真和伪只是墨子一说而已,只要我们求的是天下之民之心,自然就是真。真伪自在民心,若是在意别人如何说,就是着相了。墨翟之学,与儒并称学于当世,其根本,便就是立神鬼。以天为神而敬之从之,以政为鬼而敬之畏之。神鬼在哪里?终究还是在人心里。”
说到这里,徐平以指蘸酒,在案上画了三个圈,一个大圈包着两个小圈。“这个小圈是自己,那个小圈是他人,大圈是天下。”说完又画了同样的三圈。“这个小圈是人,那个小圈是非人为之物,称为自然,大圈就是整个人与自然的天地。做学问,就是把这两套圈中的事,找出一个一以贯之的理来。融汇圆通,自成一体。”
黄金彪在一边看着热闹,插话道:“虽然听不懂相公说的什么,但小的觉得甚是厉害莫名。圆通这名字好,以后便为我之海商社之名,相公以为如何?”
徐平大笑:“好,好,好,得闲我写副匾额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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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儒者之伪
徐平对张载和刘敞等人道:“于人与人之事,儒者知之。何以知之?查人心而知。何以查人心?听其言而观其行,合之道理,以知人心。其间道理第一,必明道理,观人言行才能明其心性。世间并不只有一套道理,大宋之天下,自有大宋之道理,别人之天下,有别人之道理。人的言与行是道理中的言与行,人之心性也是道理中的心性,以其道理而定人,此即儒者之伪。子墨子言儒伪,此为事实,为学者不当讳言。”
张载和刘敞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声问道:“相公,若儒伪,可否去伪存真呢?”
徐平微微一笑:“这就要问于你本心,人,到底能不能成神。若是能成神,则就可以去伪存真,若是不能成神,那就只能伪。为学者,不过取最不伪的那一道理而已。”
承认世间有绝对真理,人可以掌握绝对真理,文明最终就只能发展成宗教文明。要么人可以成神,要么有一个可以告知人绝对真理的真神,不可置疑。世俗文明,必须承认对于人来说,世间只有相对真理。用相对真理作为贯穿于文化的道理,必然为伪。世俗文明在这一点上,相对于宗教文明显得庸俗,因为人本来就庸俗。宗教哲学中,去探讨人的本性和神性,或者与此关的问题,都是为宗教文明建立哲学根基。那么世俗文明的哲学根基应该怎么建立,就是怎么建立文化中的道理,
“子墨子言儒伪,而欲取真。真能够取来吗?答曰不能。其只能借天,借鬼,不容人置疑,以天命,以鬼言而为真。这天和鬼存不存在?子墨子之言,无不说其在,但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寻其在世间之迹。天灾是,人祸也是,人之善与恶也是。这就是从儒者当中分离出去,欲去伪存真的墨家之言。”
墨家思想,如果发展下去,终究会发展成宗教,实际上他们就是奔着宗教去的。墨家曾经兴盛一时,与儒并称两大显学,真成功了,墨子会成为中国文明的神之使者。而在当时,确是墨家对科学技术最宽容,最重视,他们要从中查找天的诏示。所以宗教文明并不一定是愚昧的,也不一定是反科学的,在某些阶段,可能刚好相反。愚昧与落后,智慧与先进,跟文明的发展阶段,他们形成的理论体系跟人认识自然的程度差别而定。认为宗教一定是怎么样的,不信宗教就是怎么样的,还是神鬼思想作怪。哪怕是曾经大兴火刑架的天主教,也曾经对物理极有兴趣,并资助研究,培养了优秀的物理学家。而曾经引领了科学技术发展方向,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世俗学者们,也会墮落成反文明、反科学,而放纵追寻人的本性,放飞心灵,建立各种匪夷所思的政治正确的小清新。
不能够摆脱心中的神和鬼,信科学者会成为科学教,迷信工业的会成为工业党,科学是他们心中的神,不能工业化的是他们心中的鬼。拜了一个神,怕了一个鬼,思想便就会开始腐败,当有文明崛起的时候,被卷进去成为肥料。不管宗教文明,还是世俗文明,只要把道理在文化中建立起来,有蓬勃的活力,就会秋风扫落叶般把这些神鬼卷进去,成为自己生长的养料,迅速兴旺发达。肥料耗尽,没有自我生长、自我变革的能力,迅速衰败。
能打是不是道理?是的。历史上的蒙古人证明了,只要一直能打,能打就是道理。帝国主义者证明了,只要一直炮管比别人粗,真理就在大炮射程之内。那么造反有理是不是道理?是的,无数内内外外的被压迫者团结起来,推翻了骑在他们头上的剥消阶级,证明了这就是道理。道理一以贯之,成功了,就是证明了的道理。
这些道理跟儒家的道理一样,都是伪的,是要依靠外部条件的。其实宗教文明的道理一样是伪的,只是他们立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神在那里,一旦神被质疑,虚伪的本质也就暴露了出来。我有一真理,可救世人,可存万世,喊这个口号只是心里的鬼神思想在作怪。
承认人的局限性,承认人认识自己和认识自然的局限性,那就只能如此,接受人成不了神的事实。接受了这个事实,老老实实把精神的神神鬼鬼去除,建立人的文明和文化。
王安石变法,之后被骂了一千年,实际上被后人拿来作为鬼吓人。他在历史中的面目也被改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样子。该不该骂?当然该骂。变法最后成了以暴制暴,行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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