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传》第45章


以诗书,而孔子雅言, 亦仅在诗书执礼,岂不以易春秋之义,非可尽人而语哉!然则荆公仅以三经立于学官,亦师古而已。
(考异十九)周麟之孙氏春秋传后序云:荆公欲 释春秋以行于天下,而莘老此传已出,一见而有心, 自知不能复出其右,遂诋圣经而废之,曰:此断烂朝 报也,不列于学官。不用于贡举。李穆堂驳之云:荆 公欲释春秋,尚未著书,他人何由知之?见孙传而生 忌,诋其传足矣,何至因传而诋经?诋传易,诋经难, 舍其易,为其难,愚者不为,而谓荆公为之乎?且据 邵辑序文,谓公晚患诸儒之凿,始为之传,则莘老此 传,成于晚年可知。荆公卒于元兴元年,年六十有八。 莘老以元兴元年始拜谏议大夫,而卒于绍圣间,年止 六十三,是莘老之年,小于荆公十余岁。其晚年所著 之书,荆公盖未尝见,而忌之说从何而来?麟之妄造 鄙言,后人信之,其陋亦无异于麟之矣。又云:断烂 朝报之说,尝闻之先达,谓见之临汝闲书,盖病解经 者,非诋经也。荆公高第弟子陆农师佃龚深父原,并 治春秋,陆著春秋后传,龚著春秋解,遇疑难者辄目 为阙文。公笑曰阙文如此之多,则春秋乃断烂朝报矣。 盖病治经者不得经说,不当以阙文置之,意实尊经非 诋经也。今案孙莘老之春秋传,不特周麟之有跋,而 杨龟山亦有序。龟山之言曰 :“熙宁之初,崇儒尊经, 训迪多士,以为三传异同,无所考正,于六经尤为难 知,故春秋不列于学官,非废而不用也。而士方急于科举之习遂阙焉不讲 。”此正与尹和靖说同。龟山平 昔,最好诋王氏学者,而其言如此,何后人不一称道, 而惟麟之之言是信耶?
公平生所著术,有《临川集》一百卷,后集八十 卷(今所传者为元金谿危素搜辑而成,凡一百卷,而 后集亦在其中,非其旧也。),《周官义》二十二卷(今《四库》所辑《永乐大典》本为十六卷。),《易义》二十卷,(见《宋史艺文志》,然据尹和靖言 则此非荆公书。)《洪范传》一卷(今存集中),《诗经 新义》三十卷,《春秋左氏解》十卷,《礼记要义》二 卷,《孝经义》一卷,《论语解》十卷,《 孟子解》十 卷,《老子注》二卷,《字说》二十四卷。
公生平于书靡所不窥,老而弥笃,其晚年有与曾 子固书云:
(前略)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 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盖后世学 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致 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 能乱,故能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视吾所 知,为尚可以异学乱之者乎?非知我也,方今乱俗, 不在于佛,乃在于学士大夫沈没利欲,以言相尚,不 知自治而已,子固以为如何?(案子固来书盖规公之 治佛学,故答书云云。)
公晚年益覃精哲理以求道本,以佛老二氏之学, 皆有所得,而其要归于用世。有读《老子》一篇云:
道有本有末,本者万物之所以生也,末者万物之 所成也。本者出之自然,故不假乎人之力,而万物以 生也。末者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而万物以成也,夫其 不假人之力而万物以生,则是圣人可以无言也无为也; 至乎有待于人力而万物以成,则是圣人之所以不能无 言也无为也。故昔圣人之在上而以万物为己任者,必 制四术焉。四术者,礼乐刑政是也。所以成万物者也。 故圣人唯务修其成万物者,不言其生万物者,盖生者 尸之于自然,非人力之所得与矣。老子者独不然。以 为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为也,故抵去礼乐 刑政,而唯道之称焉,是不察于理而务高之过矣。夫 道之自然者又何预乎?唯其涉乎形器,是以必待于人 之言也,人之为也。其书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 有车之用。夫毂辐之用,固在于车之无用,然工之琢 削未尝及于无者,盖无出于自然之力,可以无与也。 今之治车者,知治其毂辐,而未尝及于无也,然而车 以成者,盖毂辐具则无必为用矣。如其知无为用而不 治毂辐,则为车之术固已疏矣。今知无之为车用无之 为天下用,然不知所以不用也。故无之所以为车用者, 以有毂辐也;无之所以为天下用者,以有礼乐刑政也。 如其废毂辐于车,废礼乐刑政于天下,而坐求其无之为用也,则亦近于愚矣。
今世泰西学者之言哲学而以推诸社会学国家学也。 其言繁多,要其指归,不外两说:其一则曰,宇宙一 切事物,皆出天演,有自然必至之符也。驳之者则曰, 优胜劣败,天无容心,优劣惟人所自择也。由前之说, 则尊命者也;由后之说,则尊力者也。尊命而不知力, 则畸于放任而世治因以不进矣;尊力而不知命,则畸 于干涉而世治亦因以不进矣。明夫力与命之相须为用, 其庶几于中道乎!荆公此伦,盖有所见矣。二千年学 者之论老氏,末有如公之精者也。
第二十一章 荆公之文学(上)
文后世于荆公之政术学术,纷纷集矢,独于其文 学,犹知尊之。固由文学之为物,与人无争,抑亦道 难知而艺易见也。顾即以文学论,则荆公于中国数千 年文学史中,固已占最高之位置矣。
吴草庐 (澄)临川王文公集序云:“唐之文能变 八代之弊,追先汉之踪者,昌黎韩氏而已,河东柳氏 亚之。宋文人视唐为盛,唯庐陵欧阳氏、眉山二苏氏、 南丰曾氏、临川王氏、五家与唐二子相伯仲。夫自汉 东都以逮于今,八百余年,而合唐宋之文,可称者仅 七人焉,则文之一事 ,诚难矣哉!”后人因草庐所举 七人益以苏子由而为八,于是有唐宋八家之称。夫八 家者非必能尽文之美也,而自东汉以迄中唐,未闻有 文人焉能迈此八家者,自南宋以迄今日,又未闻有文 人焉能媲此八家者,则八家之得名也亦宜。虽然,荆 公之文有以异于其它七家者一焉,彼七家者,皆文人 之文,而荆公则学人之文也。彼七家者非不学,若乃 荆公之湛深于经术,而餍饫于九流百家,则遂非七子 者之所能望也。故夫其理之博大而精辟,其气之渊懿 而朴茂,实临川之特色,而遂非七子者之所能望也。
抑八家者,其地位固自有高下。柳州惟纪行文最胜,不足以备诸体。南丰体虽备而规模稍狭,老泉颖 滨,皆附东坡而显者耳。此四家者,不过宋郑鲁卫之 比,求其如齐晋秦楚势力足相颉颃者,惟昌黎、庐陵、 东坡、临川四人而已。则试取而比较之。东坡之文美 矣。虽然,纵横家之言也,词往往胜于理,其说理虽 透达,然每乞灵于比喻,已足征其笔力之不足。其气 虽盛,然一泄而无余,少含蓄纡郁之态。荆公则皆反 是,故以东坡文比荆公文,则犹野狐禅之与正法也。 试取荆公上仁宗书与东坡上神宗书合读之,其品格立 判矣。若昌黎则荆公所自出也,庐陵则与荆公同学昌 黎,而公待之在师友之间者也。庐陵赠公诗曰:翰林 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 来谁与子争先。公酬之云: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 章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是庐 陵深许公能追迹昌黎,而公不敢以自居也。夫以吾向 者所论学人之文与文人之文,则虽谓公文轶过昌黎可 也;若徒以文言文,则昌黎固如萧何造未央宫,蔑以 复加,公亦其继体之肖子而已。公与欧公同学韩,而 皆能尽韩之技而自成一家。欧公与公,又各自成一家。 欧公则用韩之法度改变其面目而自成一家者也,公则 用韩之面目损益其法度而自成一家者也。李光弼入郭 子仪军,号令不改,而旌旗壁垒一新,公之学韩,正 若是也。曾文正谓学荆公文,当学其倔强之气,此最 能知公文者也。公论事说理之文,其刻入峭厉似韩非 子,其弼聒肫执似墨子,就此点论之,虽韩欧不如也。 东坡学庄列,而无一文能似庄列;荆公学韩墨,则乎 韩、墨也。
人皆知尊荆公议论之文,而不知记述之文,尤集 中之上乘也。集中碑志之类,殆二百篇,而结构无一 同者,或如长江大河,或如层峦叠嶂,或拓芥子为须 弥,或笼东海于袖石,无体不备,无美不搜,昌黎而 外,一人而已。
曾文正云 :“为文全在气盛,欲气盛全在段落清。 每段分束之际,似断不断,似咽非咽,似吞非吞,似 吐非吐,古人无限妙境,难于领取。每段张起之际, 似承非承,似提非提,似突非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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