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第123章


又是坚壁清野!杨荣的固执令人诧异。且不说杨荣对未来形势的预判充满了书呆子似的幻想,单说他话里话外对边民的漠视,就与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仁德主张大相径庭。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八十余年后,嘉靖年间的另一个历史名人严嵩。严嵩在面对鞑贼入寇时,说过一句常被人有意无意忽略掉的名言——
“饱自去”!
什么意思?就是不必理会鞑贼,由着他们,掳掠够了,鞑贼自会离去!
严嵩的这一策略在多大程度上反应了士大夫的整体心态,后人难以妄下定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京城以北无数的黎民苍生在严嵩眼里,就是一道可让鞑贼退兵的祭品!
悲哀!
翻开正统朝的历史,不难发现,对百姓最具仁德之心的并非那些饱读圣贤书的重臣,而是此刻坐在御座上、读书不算多的正统皇帝,他每闻百姓受灾受难的讯息之后,都会难过得不行,茶饭不思,甚至会独自垂泪。正统皇帝一生并无大的作为,还宠幸奸佞,杀害功臣,倍受后人诟病,但在对待黎明百姓这件事上,他真的有一颗仁者之心!
“料鞑贼入寇京师,靠坚壁清野可退敌的,实属谬论!”朱祁铭忿然出班,他似乎被某些人的冷酷彻底激怒了,不再有半分的紧张感,他决意将庙堂之上的老生常谈击个粉碎!“陛下,持此谬论者,其心可诛!”
咦!
听见熟悉的惊咦声又在耳边响起,朱祁铭意识到,庙堂之上的风云已在悄然翻卷。众人先前吃
惊的表情恰恰流露出了他们的真实心态,此刻个个姿容严整,这反而是一种假象。众人必定在暗暗期待好戏上演。
连杨士奇都猛然醒过神来,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朱祁铭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他神色从容,眼波徐徐流转,宛若一名骤然降临的国士,哪还有半分少儿的稚嫩之态!
“大明在京城坚壁清野,这对瓦剌而言,有何损害?攻城属于下策,瓦剌不必攻城,他们大可在北境肆意劫掠,既无损,又可满载而归,如此好事,岂容错失!鞑贼必定去而复来,再次择机入寇京师,然后虚晃一枪,劫掠个盆满钵满,引兵退去。如此一来,反反复复,不出三年,我大明的北境还会有人烟么?茫茫北境成了无人区,京城就成了边城,到了那时,我大明的国都还能定在北京么?届时只怕要学宋之南渡,划江而治了!”
“嗡”的一声,雍肃殿里顿时炸了锅,片刻之后,就见驸马都尉井源、石璟率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越王之言甚是有理。”
然后都督们出班,“陛下,臣等附议。”
人的思维极易进入盲区,以前坚壁清野一说之所以成为满朝公认的真理,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更有思考深度的智者,当新的智者出现之后,原先所谓的共识便立马归零,而真理瞬间成了谬论。
杨荣很自负,但他蓦然发现,与朱祁铭的见识一比,他的主张显得多么浅薄!羞耻的滋味很不好受,杨荣不能奢望阁僚会为他提供火力支援,因为坚壁清野一说已被彻底击碎,再纠缠此事实属不智,于是,他迅速把议题切换到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上。
“越王这是在耸人听闻!越王何以断定瓦剌必将进犯大明?何以断定大明与瓦剌必有一战?”
众人刷的把目光齐齐投向朱祁铭,连御座上的天子也是如此。
至关重要的雷霆一击的机会就这样悄然来临了,朱祁铭略一凝思,启齿时已是云淡风轻。
“瓦剌已在进犯大明,只是杨阁老视而不见而已!关西七卫本是我大明的羁縻之地,如今已被瓦剌渗透;在东边,密云与辽东之间的兀良哈三卫也是我大明的藩属地,如今遭瓦剌胁迫,我大明的藩屏就这样被瓦剌一步步蚕食鲸吞,可是,衮衮诸公就是视而不见!瓦剌还向西进犯亦力把里、撒马尔罕,它们都是大明的友邦;向东进犯女真诸部,那是我大明的藩国。照此势头,若听任其便,用不了多久,瓦剌人恐怕会饮马鸭绿江,窥伺朝鲜。”
“等藩屏被一一解除之后,瓦剌必定会策马南望,兵锋直指大明!”
“嗡”的一声,雍肃殿内再次炸了锅。
人们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朱祁铭方才一番言论不啻醍醐灌顶,将梦境击碎,仿佛在提醒众人:抛弃幻想,面对现实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国运
杨荣脸上不再有半分的威严,相反,他的眼色渐趋茫然,扭扭脖子,似要做最后的抗争。
“这些年,大明与瓦剌周旋交涉,还是极有成效的,瓦剌并未将事情做绝,在胁迫关西七卫与兀良哈三卫时,屡受大明规劝而收手,越王不可罔顾事实!”
“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谈!”朱祁铭盯着杨荣,语气决然:“请问杨阁老,这些年关西七卫和兀良哈三卫与我大明渐行渐远,与瓦剌愈走愈近,这是事实,您能否认么?不能,当然不能!多年以来是瓦剌在我大明的家门口闹事,而非我大明在找瓦剌的麻烦,大明与自己的藩邦龃龉不断,而瓦剌作为局外者反倒成功地涉足到了我大明的藩地,俨然成了当局者,大明哪还有半分的上国威仪!大明被动至此,全拜朝中重臣误国所赐!该担首责的正是您这个擅边务的杨阁老!”
杨荣猛然一震,而殿中众人再次发出一声惊咦。
廷议至此,辩论似乎无关个人恩怨,而是只涉大明何去何从,一旁押着大明的国运!
“凡事都须考虑后果!越王是想让大明与瓦剌彻底撕破脸么?”杨士奇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振作精神,终于开了口。
“杨元辅何以断定瓦剌胆敢翻脸?”想承平之时的文官心理抗压能力大多极差,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闹得不可收拾,只盼着早早息事宁人,认软服输,殊不知瓦剌何尝不是颇为忌惮?博弈对赌时一方若意志不坚定,肯定会被另一方加以利用,进而被人反复消遣、勒索。
想到这里,朱祁铭故意加重了语气:“这些年大明的退让换来的却是瓦剌的步步紧逼!瓦剌经年累月侵蚀我大明的藩地不说,还屡屡陈兵宣府、大同之北,给大明施加压力,观今宜鉴古,请杨元辅对照历史殷鉴细察,试问,长此以往,大明会有何后果?”
很不幸,古代中国总在重复历史的悲剧,当某个强悍的邻邦给华夏大地持续施加压力时,华夏政权的朝政会日趋内敛,因朝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地方官员协助其强化社会控制,故而对地方官员的胡作非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为地方苛政买单,时日一久,必激起民变,内乱一生,外患必至!
这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
不待杨士奇作答,朱祁铭慨然道:“我大明岂能任由瓦剌施压?最有效的策略就是断然反击!不必开战,只需反过来给瓦剌施压即可。瓦剌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施加的压力足够大,到时候生内乱的必是瓦剌,而非我大明!”
“越王此言何意?”左都督毛福寿插嘴道。
“瓦剌大事全由太师脱欢操控,脱欢死后,其子也先继位,瓦剌汗脱脱不花不愿再做傀儡,一心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大汗,故而与也先不和,而在脱脱不花与也先的对峙中,还有个第三方势力——阿剌知院。这三者之间
时常勾心斗角,之所以尚未内讧,皆因大明给瓦剌输利太多,三者联合可各自大获其利。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旦断其财路,无需大明出兵,瓦剌自会土崩瓦解!”
杨荣眼中精光一闪,“越王何以详知边务?”
何以详知边务?朱祁铭一凛,蓦然陷入恍惚之中。
辩论时丝毫不落下风,却在题外被人掐住了脖子,还是大意!
······
巳正时分,天气渐趋暖和。吕希眉头紧锁,快步来到庆元殿门前。
殿中传来一阵清丽的琴声,琴曲是,时而激昂,时而婉约,让吕希的愁绪渐渐散尽。
驻足聆听良久,直到曲终时,吕希才举步进入殿中。
余音尚在绕梁,就见吕夕谣款款起身施礼,吕希摆摆手,示意吕夕谣坐下。
“你为何将琴带入庆元殿?”
吕夕谣微微侧过脸去,神色中有分羞涩,“他说他想学琴。”
吕希入座,“在庆元殿习琴终是不便,等十日之假过后,还是另择地方吧。”
“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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