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第39章


二舅随手捡了根炸里脊丢进嘴里,三下两下吃完了,点点头道:“很好!一点都没坏。”
老三于是就笑眯了眼,露出一口白牙:“好了,家里的事儿,让你大姐做主。你们也早点回去,别让家里担心。”
说着,忙不迭地一边朝甥舅二人挥手,一边往门里去了。
二舅回望衙门威严,感慨万千:“姐夫这差事真不错!”
释然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刚才父亲是那么地开心,就好像作了好事等着大人们表扬的孩子。母亲眼中口中一无是处的父亲,一直都是这么地宠溺自己的孩子,不会因为是女孩儿就有丝毫的嫌弃。
知道孩子们缺嘴,自己买不起,就去捡别人的剩菜,还当成宝贝一样地收藏着。
这样的父亲,又怎么会是“没心没肺”的?
县衙当差,听着多体面的,一年还有六两银子可以拿。可是,父亲干的是什么差事啊?那是轿夫,是最最吃力的轿夫,比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又有多少差别呢?
那个轿夫果真是谁都能做的吗?
都说父亲力气大,一个人顶三个人用。整个栖凤镇都知道,三房的地基本都是父亲一个人在打理:春播、秋收、冬藏。忙起来,哪还像个人,根本就是把自己当牲口来使唤!
完完全全就是披星戴月地在劳作!身上的衫子磨成褴褛,汗出如浆凝结成厚厚的一层盐霜。然后,父亲就用这衫子擦汗,盐分杀得一张脸赤红如火。
农忙时,家家户户都要给劳力改善生活,饭要吃结实的,大鱼大肉是绝对不能吝啬的。
母亲脾气再坏,忙起来的那些日子里,也会尽量克制着,尽量温和地跟父亲说话。家里虽穷,但也会给父亲开小灶。
可是,那是什么样的小灶啊?不过是疙瘩汤多抓一把面粉、汤水里多搁几片肥肉,在奢侈一点,就给烙两三张单饼,这就算是很好、很好了,起码,孩子们边上看着只能流口水,却是不能够享受的。
常年累月超负荷的劳作,让父亲的双手永远都布满着厚重的茧子,小刀子都扎不透。两只肩膀,匀称地生着两片糙肉,像是猪皮马蹄,那是被木犁和轿竿反反复复磨损出来的印记。
她见过沉默时候的父亲,一动不动,满面忧伤。孤独而彷徨。一身的骨架子把衣衫撑出虚假的强健,只有风知道,那里面有多么地单薄、空旷。
但是,倘若这个时候有人同他说话,他就会立马变得活泼起来,俏皮话儿一套又一套,逗得人前仰后合肚皮都要笑破。
这个时候的父亲,会让人觉得似乎他生来就是这么风趣幽默——没心没肺、不知忧愁。
萧墙内外之第60回
母亲骂父亲,是因为心中有怨恨,跟外人道不得,只能向最亲的人宣泄,因为知道,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谅解她、包容她。
可是,父亲心里的苦楚呢?又能跟谁倾诉呢?
“舅,我想逛逛书坊,看给言哥儿准备两本书。”无论心里如何起伏,释然总是尽可能地保持面上的沉静。
这个建议正合了二舅的心思。难得进城一趟,就算不买东西,趁机到处看看,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
跟谭麻子打过招呼,定好了时间、地点,甥舅二人就朝着人群涌动处走去。
释然要找的书坊,不能太大太有名,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店大欺客”的情况;也不能太小太不起眼,不然,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入不敷出而关门大吉。
从来随大流都是相对比较安全的,也能够活得如鱼得水。
释然走进了一家名叫“蜉蝣书坊”的门店。
书坊里没几个人,掌柜的跷腿坐在一张摇摆椅上看书。听见有客人进来,人没动,两个眼睛却从玳瑁眼镜的上端翻了出来。
不是个呆子。
释然首先给他下了定义:尖嘴猴腮,证明是个狡猾的。一身鲜亮的湖蓝道袍,上面还清晰可见折叠留下的印子。
手上戴着一枚宽大的宝石戒指,鼻梁上挂着时髦的玳瑁眼镜,垂着长至胸前的银链子,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人是个虚荣的。
而为了满足虚荣,必定是要想方设法赚钱的。
释然从来不鄙视爱慕虚荣的人,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要打动一个满身缺点的人,远比攻克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简单。
遥想秦时,蒙恬率大军出征匈奴,二世怕他一去不回、自立为王,临行前就故意地套他的话,问他若是凯旋之后,想要什么赏赐。
当时的蒙大将若是个死脑筋,必定要大发豪言壮语,说什么“不破楼兰誓不还”、“为天子分忧肝脑涂地”之类的话。
但是,蒙大将心里很清楚,若是这么说,他死定了。什么也不求?是不是说明天子现有的、能够给予的他统统不屑一顾?
那么,他想要什么呢?北面称王吗?
要打消皇帝的疑心,用什么法子呢?对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让皇帝以为抓住了他的软肋,从而放松戒备。
于是,蒙大将就大咧咧地、近乎贪婪无耻地跟皇帝提出了各种要求:要田要地、要高屋广厦、要奴婢要美妾,要的很多、要得文臣武将鼻子都要气歪。
可是,二世很高兴,不管是什么要求,统统一口应下。
所有这一切,都会给大将军预备好,等着大将军凯旋归来,尽情享用。
还是那句话,兵者,诡道也。打仗打的是心理战,不是说人越多、武器越强,就一定会胜利。史上那么多以少胜多、以弱凌强的战役,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能抓住敌方的弱点,那就等于擒住了对手的咽喉,此役的走向,也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二舅只是泛泛地打量了一眼书坊,连门槛都没跨进来,就转身去看街景了。
释然知道他的心思:“舅舅要干什么去,只管去。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你确定?外头可是很热闹呢。”二舅犹豫不决。
释然点点头。
二舅又细细地看了看掌柜的,感觉不像是会拐卖孩子的,便不再强求外甥女,一个人出去过眼瘾了。
释然在等那几个客人离开。
店面不大,书倒是不少。显然,这个小店开了有些年数了。几个书架子并排立着,高处须得借助梯子才能够得到。
释然走走停停,不时地拾起一本书,信手翻阅。
崔玄的注意力渐渐地被她吸引过来。
越瞅,崔玄越觉得这孩子有趣儿。
差不多的年纪,一般的孩子大多会很有针对性地选择插画多的书籍,比如说《二十四孝》、《佛教故事》等等。又偏爱离奇怪异,所以像《山海经》之类的书就很受他们的欢迎。
可是,这位小哥儿却很奇怪。他留心看着,见他一路下来,所浏览的尽是些大人才会看的书,什么方志、类钞,什么木工、医书……
算起来,凡是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他竟是都有所涉猎。
翻是翻了,就是不清楚能看懂多少。
可是那个样子,要说是装模作样,也不像啊!
再说,都看了这么久了,迟迟不定要买哪一本,岂不是很奇怪吗?
“小哥儿想要什么书?说个名儿,就算小店里没有,老崔也会想法儿从别处给你调一本来。”
从来和气生财,老崔,崔玄这一点就做得很好,逢人未语先笑,管你是腰缠万贯的,还是衣不蔽体的,但凡进到他店里,都把你当成财神爷。
萧墙内外之第61回
释然等的就是他按捺不住,开口来询问。
“什么书最好卖?”丢个问题过去,先探探行情。
崔玄给问住了,面上呆愕,心下滚浪。
释然紧盯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继续问道:“什么书,最好卖、最卖钱、买的人最喜欢、几乎从不与别人分享?嗯?”
崔玄的心,就跟着那一声“嗯”忽悠了一下子。
再看提问者的眼神,那轻飘飘的一瞥,那叫一个邪乎,直接把他心底某处的那片渣滓给挑拨起来了。
“小哥说的,我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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