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姨父》第23章


美味。那是战争年代的宴会。 
总之,姨父由党的八届六中全会上的回锅肉说起,一发而不可收地讲了与饮食和美酒有关的一部内容驳杂的历史, 而且不回避与吃有关的历史教训。比如南下支队占领了湘南国民党军队的后勤基地,他搞到一只老母鸡与大家共享,鸡肉却嚼不烂,还吃出了木头的味道。后来才弄明白,那是一只正在孵鸡娃的“抱鸡婆”,“抱鸡婆”的肉是吃不得的。接着,他们又把点灯用的桐油当成猪油吃了。姨父夸说,桐油放在油罐里的时候,跟猪油一样是雪白的;在热锅里化开以后,跟花生油一样是橙黄的;吃在嘴里的时候,跟一切食用油一样是香气扑鼻的,问题全出在吃下去以后,妈呀,那是要上吐下泻的。 
姨父在吃的文化上跟“野战”时代告别的一个标志,是进入武汉以后又以战争的方式吃了最后一顿狗肉。1950年春天,姨父和六姨刚刚调到武汉,就一眼盯住了一条高大壮硕的狼狗。这是抓获国民党宪兵队的一条警犬,我警卫团战士都不会使用警犬,就把它拴在一个营的营部里养尊处优。姨父几乎可以肯定这条狗曾与人民为敌,就对一位营长说,你养它干啥,我瞧着嘴馋!营长就派了两个通信员,一个牵着狗,一个赶着狗,把狗从营部送到一个闲置的足球场上。姨父让警卫员把它拴在球门架的横梁上。狗往球门下边一蹲,就露出一副“确保球门不失”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好,今天天晚了,你先神气着,等到明天再整你。第二天,警卫员大叫,哎呀,狗不见了!姨父往营部打电话说,妈的,你那条狗是怎么搞的?它跑了!营长说,它记路,昨天半夜就咬断绳子跑回来了。营长又把它送回来,仍拴在球门架的横梁上。有人对姨父说,吃狗肉不能出血,要把狗吊起来,用水把它灌死,那样做出来的狗肉最好吃。姨父就叫警卫员把狗吊在球门架的横梁上,用铜壶给它灌水。狗很大很重,吊不起来。警卫员就用绳子拴着狗的脖子把它拉上去。狗拚命挣扎着张开嘴来,警卫员就用壶嘴对着狗嘴灌凉水,一边灌,狗一边猛烈地蹬腿甩脑袋,球门架也吱吱嘎嘎地摇晃着。狗被灌水灌急了,一口把壶嘴咬瘪咬透了,水从壶嘴旁边喷出来。咣当,铜壶跌了下来。姨父在球门架旁边立着,面对着一场屠狗的战争。他说这是他最后一个对手。狗终被整死了,就那样湿淋淋地吊在球门的横梁上。半个世纪以后,姨父还清楚地记得,那只壮硕的黑狗用它尖锥形的牙齿和鹰勾般的利爪,拚尽全力作了剧烈而无望的搏斗。姨父冷冷地说,他从此再不吃狗肉。 
鉴于姨父在吃什么和怎样吃的问题上积累了过于庞杂的记忆,当他终能在金碧辉煌的大餐厅里操办各种高级宴会的时候,就绝不掩饰他对烹饪艺术和烹饪哲学的敬仰。他说,我从来不敢在厨房里瞪眼睛,我特别关照后厨里的人。他们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我总要到厨房里看望他们,辛苦你了,坐一坐、歇一歇呀!我抓一大把茶叶,开水一冲,再给厨师们递上烟、点上火,让他们喝杯浓茶,他们就好高兴。干革命要首先搞清楚谁是你的主要依靠力量,厨房里的这些人就是我操办宴会的主要依靠力量,还有服务人员、接待人员。大家都忙活起来的时候,我啥都不是,什么局长啊、处长啦、书记呀,我啥都不是。等宴会完了,所有客人都走光了,我在宴会上也吃过了,但我不能走,我要等厨房里忙完了以后,陪着大家坐下来“扒渣子”。湖北人说吃剩饭是“扒渣子”。我喜欢跟他们一块儿吹牛“扒渣子”。有一位名叫刘大山的厨师,是数十次高级宴会的主厨。他为刘大山斟上酒说,刘师傅,你帮我大忙了,有多少次高级宴会,包括毛主席主持的国宴,都是你领着搞出来的呀,离了你,我就冇得办法了。 
姨父又露出少有的感伤表情说,如今这批人走的走了、老的老了。前几年我又到武汉去,有个老太婆大老远地跑来看我,她问,你还认得我吧?我看了好久,哦,你不是那个小“淘气”吗?她是原德明饭店的餐厅服务员,姓陶,外号叫“淘气”。国家领导人或是重要外宾来了,都要她出面服务。现在她也老了,她说,我当奶奶了。我赶紧打听,刘大山呢?她说,唉,没有他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刘师傅走了。
6。他们的灯光在哪里(1)
在绚丽的霓虹灯下,在对领袖和高级干部的迎来送往中,姨父曾毕恭毕敬地接待过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贵宾,就是把他和一批批的同学送往延安、交给革命的宋更新老师。 
宋更新送走了学生,自己却遇到了一场灾难。十多个同学的出走,在家乡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国民党县党部把他抓起来,决定用“黑拳”——暗杀的办法除掉他。黑夜,特务们一边架着他往稻田里跑,一边喊叫:“宋更新跑了,抓住他!”接着,“叭叭”打了两枪,一枪蹭着头皮打飞了,一枪从脖子后边打进去,从腮帮上穿出来,把右边的牙床打碎了。宋更新栽到稻田里装死。特务又“叭”地补了第三枪,却又打到了田埂上。特务走后,宋更新从稻田里爬出来,爬到那个冒充王守敬女儿的魏光碧同学的家里。魏光碧的父亲是开明绅士。他家后山沟有一块种花生、番薯的偏僻地方,有一个看庄稼的窝棚,就让宋更新藏在窝棚里,用中草药为他养好了伤。他又逃出四川,隐藏到陕西教书,一藏就是十年。 
解放战争期间,贺龙、王维舟率十八兵团从大西北向四川进军。宋更新在布告上看到了王维舟的名字,大喜,写信与王维舟接上了关系。王维舟立即回信,叫宋更新去重庆找他。宋更新带着王维舟的回信,沿途受到军政部门的热情接待,一路顺风地到了重庆,通过王维舟,恢复了党的关系,并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监察委员会秘书长,从一个亡命天涯的逃亡者一跃而成了党的高级干部。 
姨父感叹说,宋更新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啊!他虽是红军初创时代入党的老党员,却没有经历过严格的组织生活,也很少享受家庭的温暖。他多少年没有老婆了,儿子、女儿跟红军走后,一直没有消息,只剩下他孤苦一人,在白色恐怖下东躲西藏。现在解放了,自由了,高兴了,年近半百的宋更新焕发了青春,找了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如火如荼地谈起恋爱来了。组织上一调查,他的女朋友加入过三青团,制止他谈下去。他大为吃惊地说,怎能剥夺我的恋爱自由哇?这个女朋友交给我,你们就不要管了嘛,出不了问题的。他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讲到过的一个原则性问题,坚持自由恋爱,更加如火如荼。经中共西南局第一书记邓小平批准,成全了他的恋爱和婚姻,却撤销了他的职务,开除了党籍。宋更新十分庆幸能以此种方式获得了婚姻自由,立即跟女教师喜结良缘,又带着新娘子打点行装,乐颠颠地跑到南充教书去了。 
姨父告诉我,宋更新与新婚妻子的感情可以说如胶似漆,但为了充分尊重夫妻双方的独立价值,钱却是各管各的,只是对夫妻共用的财物实行股份制原则。据说这也是来源于马克思经典著作中的家庭经济模式。宋更新就在这种模式中积攒了几个“体己钱”,每当学校放假,就要到南方或北方游山玩水,领略祖国大地的大好风光。他先后游历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等地。妻子无此兴趣,他一如既往地按照尊重夫妻双方“独立价值”之原则,独来独往,乐此不疲。 
1959年,他去北京旅游,找到了他送往延安的学生、当时在公安部工作的王恩眷,在那里小住数日,回程经过武汉就找到了当年的学生、投奔延安时特意请他起了名字的朱汉雄。姨父把他安排在毛主席会见蒙哥马利元帅的胜利饭店,知道他爱喝酒,就把茅台酒交给服务员,随时供他饮用。宋更新见酒大喜,白天去东湖、珞珈山游玩,纵情于湖光山色之间,晚上则由弟子作陪,必饮四两老酒,作彻夜谈。他对自己送走的大多数学生都成了新中国的栋梁之材感到无比的欣慰,对自己以丢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高官、失去本已失去一次的党籍为代价,换得今日之幸福生活感到由衷的喜悦,并张开嘴来,让姨父和六姨欣赏他牙床上的残缺,用手指比画着,说明子弹是怎样乖巧地绕过了要害部位,从一个无关大局的地方穿过去的,从而对国民党打了他三枪的拙劣枪法进行了轻蔑的嘲笑,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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