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何来》第8章


走到三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张望了一下,而后敲门进去。
“学校就给你们安排这种地方工作啊。”他打了个喷嚏,笑着说。
“雷亦清?”卢秉一认出对方,也笑了笑,“我正想喊个高个子来帮我呢,你倒挺自觉的!”
说着,她指指顶端的一排空架子。
曾迩已经回了教室,卢秉一独自整理着材料,正愁自己身高不够,雷亦清这个救星恰好出现。
“哟,还挺沉,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呀?”他搬起一个纸盒往架子上放。
“田野调查的语音资料。”卢秉一又捧了个盒子递给他。
“你们也有田野调查?”他接过盒子。
“喂喂,歧视我们啊,就你们生物系最高级了。”卢秉一哼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帮我干活没耽误你们实验室的事吧,到时候你导师可别来我这儿要人啊。”
“我们那儿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得了吧!我可听说,你昨天缺席答谢晚宴就是因为在实验室忙得脱不了身。”
“实验总得有人看着吧,他们不是急着去约会就是急着去兼职,只好由我守着了。”雷亦清轻描淡写地说。
“可你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不无聊吗?”卢秉一发现自己和生物系那拨人的大脑结构确实不一样。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状态的,真的。”雷亦清转向卢秉一,少见的认真。
实验室对于他而言,并非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那是微缩宇宙,是令他惊叹的醉人彼岸:“小卢老师,你能想象吗?当你站在实验室里的时候,你所做的每一个动作,不是简单的实验步骤,而是生命的演进片段。”
是的,他喜欢这种感觉,极其喜欢,以致迷恋。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臂,仿佛那个世界近在眼前。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神,是掌控一切的万能的神;而下一刻,又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虔诚的卫星,以最卑微的姿态环绕着他所挚爱的这片天地。
那是他最为满意的存在方式,哪怕忙到深更半夜,哪怕忙到只剩他孤军奋战,他都甘之如饴。
其它的,即便是被人嘲笑,被人误解,他都无所谓。
03 傲慢与正见(三)
杂物堆在桌上,遮住白色物体的一角,分不清是药品,还是试剂;一群人聚在一起讲着笑话,偶尔停下来,看一眼实验进度。
周凛打开门,看着自己乌七八糟的实验室,竟有种地下黑作坊的错觉。
看着还真是闹心。
“老规矩。”周凛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
这三个字一出口,实验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了。
大家的表情僵在脸上,心里清楚这是周凛喊人清理实验室的前兆。于是一个个的都在祈祷千万别叫到自己。
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虽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抿着的嘴唇、收紧的手臂都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
周凛扶起一个倒了的实验椅,环视众人。
此时,曾遐动了动脖子,视线在接触到周凛双脚的那一刻定住了。
猛地,她抬起头。
在一片低得不能再低的脑袋里,曾遐的脸十分显眼。
就像她第一次闯入这间实验室时那样,正巧和周凛四目相对。
“曾遐。”周凛顺口喊出她的名字。
然后只听得一阵吐气声,大家如释重负地抬头,有的看向窗外,有的则同情地望着曾遐。
曾遐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完全没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她和其他人关注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她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镇定!镇定!
曾遐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却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反常,大家窃窃私语起来。而她的世界则异常寂静,只有心跳声一路从胸口转移到头颅,不断撞击耳膜。
“老师……”曾遐艰难地开口,她举起手,指着周凛的脚,“你的脚边有条蛇!”
此时的雷亦清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还能有闲情逸致打听卢秉一的八卦。
“说起答谢宴,我倒是听说,席间有位大小姐泼了别人一杯水啊。”雷亦清话锋一转,暴露出自己的八卦本性。
卢秉一没料到他突然换了话题,一时没适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
“没什么,就是和那位先生价值观不大相同罢了,顺手就泼了上去。”她打了个哈欠,发誓以后再也不让老妈帮着物色相亲对象了。
“哟,您还真霸气啊,‘顺手’!人家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你呢。”
“随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就是矫情任性,目中无人。”
雷亦清怎么听都有一股赌气的意味,便笑了笑:“别呀,我还等着吃你的喜糖。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几个!”
卢秉一哑然失笑,心想还是把这小子踢回实验室吧。
其实女人傲慢些也没什么不好,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真正的问题在哪里——像她这种有精神洁癖的人,是注定嫁不出去的。
“我不喜欢活得太认真的男人。”她忽然说。
“嗯?”
“我说我的标准是,不要活得太认真。”
雷亦清笑了,这么奇怪的择偶标准还是第一次听到。
“活得太认真,会很累的。”
“呃……那你有没有什么参考模型?”
“我哥呀。”卢秉一恶作剧似地搬出了终极挡箭牌。
“他活得当然不认真啦,他那是自由散漫吧!”说着,雷亦清笑得更厉害了。卢秉一也笑了起来。
说起卢氏的大公子,雷亦清顺口问:“他的公司现在怎么样?”
“好像还可以吧。”卢秉一含糊道,转身擦起了架子。
好像?拜托,她好歹也是公司的股东,哪有不清楚的道理。雷亦清挠了挠头,突然发现一直以来卢秉一都极少谈论那家公司的事。
不,不是极少谈论,而是……很避讳。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呢?雷亦清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一发现这一点,他便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显得有些尴尬。他想着,看了眼时间,决定返回资料室。
送走雷亦清,卢秉一扫起了地。细碎的尘屑一点点扬起,她跑出房间,捂嘴咳了两声。
年久失修的柱子支撑起整条走廊,一侧放满了陌生的标本,另一侧传来的却是自己熟悉的人声。她听着,静静靠在墙上,轻出一口气。
自己还真是讽刺,用了十年时间喜欢的,其实是一个活得最认真的男人。
太认真了。
什么傲慢、什么精神洁癖,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堆华丽的借口。
蛇?
大家惊诧地沿着曾遐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条通体白色的蛇伏在周凛左脚后方,半截身体被圆椅挡住,无法判断其长度。
还没来得及思考蛇是怎么出现的,实验室里就已乱作一团。尖叫声中,两个女生站到了凳子上,还有人一口气冲到门边,准备逃命。
周凛则冷哼一声,弯腰将那条蛇捉起来。
众人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扫了一眼这群人。
“怕什么,死的。”
大家互相望了一眼,又仔细地看了看那条蛇。蛇在周凛手里,被他甩得抖了抖,软趴趴的,没有一点生气。
“人家送过来做标本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毒蛇啊。”
几个失控的纷纷回到座位上,还小声揶揄曾遐:“死的!”
“我们又不是研究动物的。”曾遐咬着牙反驳揶揄者,“不就是有关蛇类的基础知识吗,大不了我花几天时间把它们全部搞定。”
周凛自顾自地把蛇塞回袋子,意外发现袋身脏脏的。他扎紧袋口,心想也不知道谁走路那么不当心,不仅碰翻了实验椅,还踢到袋子。
你们这是自作孽。
周凛敲敲桌子,实验室再度安静下来。曾遐这才记起,自己似乎被叫到了。
“好吧,这次我问个简单点的问题。”周凛想到之前和贺风帆的讨论,心中一动,“在当今的生态哲学理论中有一派主张非人类生物的繁荣有其自身价值,这样的价值不依赖于它对人类目的的有用性。”
生态哲学?
也不知道周凛是不是从哲学系偷来的这题目。连生态学都不一定弄得明白,更何况是闻所未闻的生态哲学。其他人暗自庆幸还好叫的不是自己。
此时的曾遐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书包。
“也不难为你了,你只要说出这个学派的代表人物就行。”
周凛说完,拉开椅子坐下,翻着实验手册,好整以暇地等待答案。
曾遐将注意力从书包上移开,抬头的一瞬间,忽然闻到一股潮湿闲腥的气味。
那是珊瑚藻的味道。
“要不我再给你一点提示,这是深层生态……”
曾遐伸手,阻止了周凛的魔音。她清清嗓子,心里难得的镇定,但头脑却被珊瑚藻搅得一阵眩晕。
良久,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在试探一个未经求证的假设。
“奈斯。阿伦·奈斯。”
周凛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奈斯提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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