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逃》第93章


常怀瑾说好,于是扶着他的腰,等他跨坐到自己身上,李瑜为了稳住身形撑了一下常怀瑾的胸膛,他明显感到这个男人抖了一瞬。
“怎么了?”李瑜狐疑地看着他,“受伤了?”
常怀瑾抿了嘴巴,他便马上威胁,“今天都聊到这里了,还要瞒我吗?”
常怀瑾只好褪了外衣,解开衬衫的扣子,胸膛一寸寸露出来,终于在方才被碰到的地方袒出一条墨色的鱼尾巴,李瑜不敢置信地轻轻碰上去,那里还泛了些红,他问,“什么时候纹的?”
“出差前一天。”常怀瑾说,“差不多愈合好了,不怎么疼。”
他垂眼看着,“怎么想去纹呢?”
常怀瑾把自己靠在他的肩上,“想知道你当时有多痛,小鱼……对不起。”
李瑜没有回答他,而是把那片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他小声问,“你是不是比照过?我们这样抱着,图案是不是能贴在一起?”
常怀瑾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李瑜把脸蹭到常怀瑾的脖子上,让常怀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那里又迅速濡湿一片,他的李瑜总是为他流泪,像一汪盛满了咸涩与悲伤的哀泉,似乎和从前的盐地或沼泽没有区别,都一样贫瘠,一样了却生机。常怀瑾觉得很失落。
“常先生,你让我觉得……”李瑜在他耳边说,“你在惩罚你自己。”
“爱我,也是你对自己的惩罚吗?”
“不是,”他有些着急地否认,他们之间唯独不能否认爱的这点纯洁性,“不是这样的。我爱你,只是爱你。”否则什么都不能继续谈下去。
李瑜突然坐直,很凶又很脆弱地瞪着他,“胆小鬼。”
“还很自大,不问我的意见就总想着惩罚自己——是觉得惩罚完,我就不会离开了吗?”
常怀瑾看着他,点了点头。因为他总觉得要对等,那就要把自己曾经给过的伤害也通通尝一遍,可是李瑜说:
“但是,你现在这样,我……”他捂了一下胸口,那里似乎凹陷下去,“我心疼。”
他眼睛红红的,“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很坏,好不好?从前的都是无意的,你也没有来得及爱我……可我们就是那样相遇了,你不想遇到我吗?”
“常怀瑾,不管你怎么想,听一听我的感受,好吗?你是我人生中,非常宝贵的人,最亲密的人,虽然从前有些辛苦,但我们能走到今天,即便是以前的辛苦,我也都感激。”
他又拥住了这个愚笨的男人,“你这样,不是在爱我……常先生,你是在向我赎罪——但我不需要了,你伤害自己,我也会难过,我们现在是一体的。我们要努力调整状态,”李瑜在他耳边说,“不回避以往,也不要沉浸在里面,好吗?我已经受过一遍了,你再来一次,我就不会难过了吗?我们不能一直彼此亏欠下去,像这样,我也会觉得是自己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常怀瑾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个似乎没有长大,哭着脸,又好像长大很多,比他成熟许多的男孩。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些时日来对李瑜的爱是这样一种状态——他在逃跑。
通过对李瑜无私的关怀,以及对自己严苛的要求,乃至于惩罚,来消减罪恶,逃避过往的咎怨。他像个亡命之徒,赌上人生中仅存的幸福,穿梭在冷酷的冬季,似乎在自残,又要尽全力把这种疲惫乃至畸形的状态潜藏起来,埋进雪里,好为李瑜编织一片温暖的春季。
但是逃跑是没有出路的,常怀瑾把李瑜搂进怀里,他们的骨骼如果是刀刃就再也不拥抱了吗?他做不到,他的确害怕伤害李瑜,想把一切都藏好,殊不知李瑜早就在此之前,勇敢且无畏地拥抱了他的完整。
就像他也无条件地接纳李瑜一样,一个温吞,有些木讷,但十足善良,且无比可爱的人,他把他宝贝得不行了——却听到李瑜说:
“你也是……我的宝贝。”
常怀瑾觉得自己又开始发烧了,否则怎么这样晕眩。
李瑜眨完最后几滴眼泪,“我好心疼你,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他终于能够看见这个男人在遇到自己之前,或许品味过的无情与萧瑟。经验浇铸成一个人,那这样不敢幸福,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的常先生,以前吃过多少不被爱的苦呢?
“常先生,”李瑜似乎在对他宣誓,“你的好与不好,强大或软弱,都可以给我的,我愿意……愿意分享你的生命,就像你也为我的情绪感到开心或难过一样。”
他亲了亲常怀瑾的额头,“有什么办法让你觉得安心一点呢?”他问,稍微笑了一下,“要不要把我关起来?笼子或者脚铐——”
“不用,”常怀瑾打断了他,额头贴着他的,“不要你这样。”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李瑜有些得逞地笑了,对他说,“那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没有笼子,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因为我爱你的,”他轻得不能再轻了,“我离不开你——这是谁也不能解开,连你也不能,这五年来都没有解开的,我身上最牢固的锁链。”
爱让李瑜在五年前生发出一个稚嫩又愚勇的自我,那么终于也让他在五年后与常怀瑾的心意相通间,自地底拔起一座罪名为爱的坚固牢狱。
这里安全,温暖,是常怀瑾永不——永不挪移的港湾。
常怀瑾觉得自己要被李瑜丰满的爱惯坏了。
“我想……”他说,“我想喝你泡的蜂蜜柚子茶,少一点蜂蜜,不要太甜,可以——”
“可以,常先生。”李瑜朝他笑,“要不要洗个澡,或者我帮你擦一擦,昨天睡得好吗?”
他终于放松肌肉和神经,凑近李瑜的侧脸,闻他身上干燥清淡的味道,叹气般说着,又有点很稀有的抱怨,“不太好,很想你。”
李瑜被他惹得有些痒,却没有躲,“那以后有问题我们也当面聊,想我就回家,不要躲掉,也不要瞒着我生病。”
常怀瑾在他一侧点了点头,像个逐渐褪去灰败旧皮和郁郁躁动的野兽,摩挲着洞穴里绝不离他而去的温柔羊羔,驯化并非单向,他早该知道,早该让李瑜也来碰他的额头。
他觉得听李瑜批评自己也好幸福,因为他已经不必害怕自己犯错太多,他的李瑜就会走掉,常怀瑾亲了亲他的唇,“宝贝,我好爱你。”
李瑜眼眶的红还未消去,他朝常怀瑾笑,显露一点清浅的哀伤,小声说,“我知道,我也爱你。”
“但是,也想要常先生,多爱自己一点。”

于是有了数十年间也没有食言的小约定。
常怀瑾喝完柚子茶,没有多加踌躇,说道,“小鱼,帮我擦擦汗,不洗澡了。”
李瑜点点头,“不洗也好,免得头晕,还要喝茶吗?”
常怀瑾摇了摇头,两个人便进了浴室。
出来他又对李瑜说,“想睡觉。”
“好。”李瑜问他,“累了?”
是累了,好像把这些年来全部难以消化的心情都释放得干净,自然是疲惫的,然而又有种从未体验过轻盈,适合躺在温厚的床上,缓一缓。
常怀瑾说是,又说,“你能不能陪我睡?”
李瑜没有回答他,默不作声地睡衣,钻到了常怀瑾的身侧。
常怀瑾把他面对面搂着,纹身那里的刺痛感已经不很明显,又因为贴近李瑜的心脏,与怀里的人完整地拼好了那条小鱼,而有种莫名的滚烫。
原来他其实能够做好,就像助理能把他散乱的文件排列整齐,他也能磕磕绊绊补全自己和李瑜的心。他不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在感情上,他拥有了两份完整无缺的爱,并且因此拥有了完满的自己。
“宝贝,”常怀瑾喊他,“爱我吗?”
他能感到李瑜的嘴巴稍微咧开了,“爱的,最爱你。”
“再说一遍。”
“爱你,永远爱你。”
“永远是多远?”
李瑜想了一下,“是能和你一起走到的最远的地方。”他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于是又说,“是明天。”
常怀瑾的心倏地塌软一块,终于也品味到了李瑜难得的浪漫,他笑了一下,“那明天是爱我的,对吗?”
“对,”李瑜也轻轻笑着,“等明天你也可以来问我要,明天的爱。”他又说,“我多多爱你,你也要慢慢学会宝贝自己。”
不要觉得没有资格提要求,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一味对不起下去只会被过往的伤口追着绞杀,只能狼狈地奔逃,毫无长进地原地转圈。常怀瑾叹了口气,唯一要做的,唯一应该做的,是学习李瑜身上隐藏的勇敢,去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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