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第8章


待得走到最后面的花园,却见得其中密密麻麻赫然立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新坟,惨白月色之下愈发诡异。多数未有墓碑,显然是匆匆下葬,只有为首一个以一块木牌为碑,上书了“少林弟子都大锦墓”,却连落款也未有。俞莲舟见了,眉头皱紧,没想到短短几日,龙门镖局满门上下竟真的为人所灭,满门上下皆尽死于非命。他受师父吩咐前来保护龙门镖局家小,不想路上为了救人耽误几日,竟酿成这等惨祸,心下极是难安。放眼一望,几十个新坟此起彼伏,看得人一口气闷在胸口透不出来。莫声谷却已然耐不住性子,怒道:“到是谁如此狠毒?!竟真连人家眷都不放过!”俞莲舟凝立不答,沉着脸色,心中盘算托龙门镖局护送俞岱言的却又是谁,若是俞岱言的朋友,又怎会如此狠毒。
沈浣见了那累累新坟,站在两人身后半晌。眼下他不若俞莲舟莫声谷奉师命前来保护龙门镖局家小,他须得查清那数目极大的一笔财资。十万义军,如今等米下锅。贺穹说的他何尝不清楚?过了下月钱再不到,军中无粮,闹不好军中哗变都有可能。然则此时,负责押送财资的镖局竟一夜之间遭人灭门,其中缘由到底深浅几何,让他不由皱了眉。
他一掂手中长剑,不再看那新坟,而往侧厢书房而去。推开书房门,却见得书房里面到是整齐。他当下一一仔细翻找账簿单据,果然没花多少力气,便在右手书柜的楠木盒子里面找到了托镖书和契据。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写着托镖是在三月廿六,由临安府出,五万镖银,送至息县一大户府上。之后再由颍州大营的人负责由那里直接购粮。沈浣翻看账目,见得这一栏是唯一一项标着“已入库,未出。”的字样。显然,镖银方当入库,还没来得及押送。沈浣思索片刻,将那账本契据拿了,正要出门,却见得俞莲舟迎面进了来。
“可有镖银下落?”俞莲舟问道。
沈浣一扬手中账本,“上月二十六镖银入了库,却不知为何一直未发,如今应该正在库中。”
俞莲舟点头道:“眼下情势未明,此处不甚安全,我和你同去看看。”
两人一路寻到库房,却见得库房亦是房门大敞,两柄大锁早已被人撬落,横在门口。沈浣双眉立时皱紧,一个跃身进了库房,果然见得里面空空如也,莫说五万镖银,连铜钱都没有一枚。俞莲舟方才见得门口那情景,便晓得里面怕便是这般光景。他知这五万镖银是刘福通部颍州大营得军粮所在,如今出了纰漏,事情不小。却听得沈浣静默片刻,忽地问道:“俞二侠,依你看,这取走镖银得人和屠尽龙门镖局一门得人,会不会是同一人?”
俞莲舟听他这一问,闭目沉思良久,缓缓开口道:“屠尽龙门镖局的人,怕便是将我三弟托镖送上武当之人。以都大锦所说,这人要他们倾力护送我三弟归山。若是和取走镖银得是同一人……那么想来,这人护送我三弟回山是假,清空镖局人手,再图镖银才是真。可是此人出手阔绰,抬手便是两千两金子的费用,想必不会为了五万银子动手。”
沈浣听了他所言,也点了点头,听他继续道:“俞某同七弟奉师命保护龙门镖局家小,却竟让事情落至这般光景,责无旁贷。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俞某定会同七弟查得清楚。沈兄弟可先宽心……”话至一半,沈浣忽听得他一声喝问:“是谁?!”
沈浣一惊抬头,却见得俞莲舟身法如电,往门外闪去,眨眼功夫却又回来,手上更是拎着个人。显然这人方才在院中,被俞莲舟察觉到。此时屋中并无灯火,俞莲舟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年纪,一身文士长衫,到是个相当俊雅的青年。方才他便察觉这人到是半点功夫也无,此时被他点了两处大穴,丝毫动弹不得,到却未有狼狈模样,意态颇是悠闲,仿佛自己不是在这三更半夜鬼屋一般的大宅里被人制住,到似正在阳春三月的西子湖畔与人弹琴赋诗一般。
沈浣一见那人,立时一愣:“思秦,你怎么在此?”
那被唤作思秦的青年微微一笑,努了努嘴对向一旁的俞莲舟,“当然是被这位大侠抓进来的。”
沈浣似已习惯他的答非所问,竟连眉头也不皱,只是继续道:“我是说你怎么来了龙门镖局?”
青年笑得更开,“古人云‘门纳四面八方客’,当然是自己走进来的,大门又没关。”
沈浣双臂抱胸,不和他计较那些文邹邹的用词,“我是问你:你干什么来临安府?”
青年这才正了颜色,摇了摇手中绘了一川山色的折扇,笑道:“营里现在正所谓‘踵决肘见’,我和你一样,找银子来的。”
第六章 堪比人心山未险
莫声谷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被沈浣称作是刘福通帐下第一谋士的戴思秦。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一身文人打扮,大冷天里还摇着折扇掉书袋的酸书生实是不靠谱。问他三句,倒有两句答得能让人气血攻心,更兼每句必引经据典辞藻繁杂,张口子曰闭口诗云,之乎者也的摇头晃脑,端地让他听得心烦。他看一眼左手边不置辞色的二哥俞莲舟,和右手边似是早已习惯戴思秦那让人无奈的说话方式的沈浣,不禁更加佩服二人气度。
几人庭院中石桌边坐了,戴思秦这才将事情说得清楚。原来当初沈浣去意甚坚,刘福通不敢拿这全军口粮托大,怕贺穹此番寻不到沈浣又或劝他不动,这才在贺穹前脚刚走,紧接着便派了戴思秦来。戴思秦一介文人,脚程比贺穹可慢上不少,是以才在沈浣之后到得龙门镖局。
如今龙门镖局上下满门皆被屠戮殆尽,五万两镖银不知去向。戴思秦也知此事不是可说笑的,和沈浣各自沉思,盘算着事情来龙去脉。
“以俞二侠高见,这灭口龙门镖局的人和盗走镖银的人,不是一丘之貉了?”戴思秦合了折扇,一下下敲着左手。
俞莲舟点了下头,“那人花了两千两黄金托龙门镖局护送在下三弟回归武当。若说单为了支空镖局人手趁机盗得镖银,实是不可能。他既能如此轻易灭了龙门镖局满门,想来若有意镖银,更不需多此一举。”
戴思秦闻言,微微一顿,忽地唰啦一声展开折扇,其上一川江山流云端地惹眼,摇了两下,双眼微眯,“诗中有云:堪比人心山未险,为了五万两镖银,不会弄出这么大声势。然则若是为了购买军粮的镖银,可就难说了。”沈浣方才心底便觉得有所不妥,听得戴思秦这般一点,立时灵光闪过。他与戴思秦不同于俞莲舟与莫声谷是江湖人,他二人在颍州大营,对于这些机关算计的关节更加敏感。颍州大营若因无粮而乱,甚至哗变,其中能得利的却又有多少人?沈浣想得颍州大营内外复杂情势,忍不住心下憋闷叹息。俞莲舟听闻两人叹气,心下约略明白了此事内情想必更为复杂。
到是莫声谷有些糊涂,奇道:“买什么银子不还都是银子?谁还比谁金贵了不成?”
沈浣苦笑:“如今还真就是这话。眼下时节,这购粮的镖银,确是比其它银子金贵了不止一分半点啊!”
这话到把莫声谷说得更是糊涂了三分,正要开口,却见得俞莲舟忽然长身而起,紧接着沈浣也跟着起身。莫声谷一愣,随即也听见正有人由大门口进来,扣了手中兵刃。是非之时来此是非之地,是敌是友委实难说。唯有丝毫不通武艺的戴思秦莫名其妙的看着三人,正要开口,就见得院外几盏灯火投过院门而入,却听不到脚步之声。戴思秦正自骇然,却见得两个黄衣僧人推门而入。对方猛一见院子一侧竟坐了四个人,也禁不住一愣。俞莲舟却一眼认出,这两人乃是少林弟子,功夫不差,可也算不上出众,想来是圆字辈或者慧字辈的弟子。
进来的两个少林弟子似是也未曾想到院中会有人,相视之下均是一愣,认不出对方路数。前面一人行了个稽首礼,“贫僧少林圆苦,敢问几位尊号?”
俞莲舟听得对方自报家门,当下抱拳还礼,“在下武当俞二,这位是在下七弟。请问大师……”
话未说完,却听得后面那僧人暴喝出声:“你是武当俞二?!俞莲舟?!”
俞莲舟听得对方无礼喝问,面上不显,眼中精光一现,道:“正是在下。请问大师尊号?”
那人听得俞莲舟承认,更不答话,竟是气得大笑:“好好好!亏得你们武当在江湖上也妄自称作名门正派,做下这等灭人门户的残忍勾当,竟还敢回来!当人以为我们少林是人尽可欺的么!”言罢呼啦一下挥起手中禅杖,不由分说劈头向俞莲舟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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