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第8章


回到村子,我到处找常先。他躲在猪圈里,把头埋在母猪身下,母猪刚生下的十几头小猪,正叽叽哇哇拱着吃奶,常先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威胁,他巨大的身体让十几头小猪也无可奈何,只是怒目而视着,母猪倒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巨物不太在意,任凭常先在它的身下拱埋,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我把常先拎出猪圈,他浑身还在发抖,看到是我,又稍稍平和了些,我告诉他村口那个红头发死了。他瘫坐在地上长出了口气,说自己也是被逼的,那个红头发的男人就是荤粥,他杀光了城北村所有的人,留下常先一个活口来七里庄报信,荤粥因为害怕西陵氏而不敢进七里庄杀人,只好逼常先把我引出村子,要不就把常先和他的种马一起给活埋了。
我说,我也准备把你活埋了。
西陵氏说当初并不想收我为徒的,他不想因为收一个傻子做徒弟而让天下人耻笑,但不好驳少典的面子,还有少典说自己和附宝都会被人杀死的,得给家里留条根。
西陵氏不知道是谁要杀我的全家,可能和一个叫蚩木拿的人有关。其实我也不想知道这些,当时的天下,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杀与被杀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死的时间不同而已。再说经历了七里庄村口的事件后,我也不想报什么仇了。让我背负为父母报仇的使命,实在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好比好色者阳痿不举,贪财者又终生贫寒,让一个傻子去杀人是有些难度的。
嫫母的伤并不严重,荤粥他们用的竹枪只是一支削尖的竹子,扎进身体不会很深,再者嫫母也是皮糙肉厚的,不过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嫫母伤好后,西陵氏决定让我们和常先马上离开七里庄,他说我的仇人不会甘休的,他们会接着派人来,直到杀了我,而他已经老了,如果每天都来百十号人打架的话,即使不被杀死也会累死的。
西陵氏真的是很奇怪的老头,前两天我们走他不高兴,现在我们不想走了,他又不愿意留我们,但他愿意把那把黑糊糊的石刀送给我。嫘祖给我们准备了一大堆的南瓜和葫芦,说南瓜可以留着路上熬粥吃,葫芦可以装酒和水喝。
我说,带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嫘祖说,可以让马驮着。
可哪里还找得到马的影子啊,常先早在我放弃活埋他的念头之前,骑着他的种马溜走了。
轩辕城和城北村是万万不能回了,我的仇人可能天天都蹲在麦子地里等着我回去,然后一棍子要了我的命,他们竟会这么在意一个傻子的命。
唯一可去的就是大陈了,那是一个很少有战争和厮杀的部落,人们擅长并热衷于街头的演说,他们相信说话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就像西陵氏相信刀子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一样。
出七里庄往东一百里就是大陈的辖地,我和嫫母走了三天,太阳西斜时到了贾鲁河边。河面不宽,河水却很急,也没有找到桥的影子,河对岸起着灰蒙蒙的雾气,在夜色里更显得诡异。河边的田地里有个人影,像是未归的农夫,弓着身子在田里忙弄着。
牛车(2)
嫫母上前问,我们要去大陈,不知道怎么过河。
那人直起身,看看我们说,游过去不就行了。
嫫母说,我们不会游泳,想走桥过。
那人不高兴起来,说,我还想走桥呢,谁知道桥在哪儿?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不知道桥在那里?
那人回答道,我是赶路的,也去大陈。白天的时候在这里问一个农夫,他说顺着河往北二十里就能绕过去了,我赶着牛车走两百里也没绕过去,河面还越走越宽,这不又回来了。
不远处的桑树下果真停了辆黑色蓬子的牛车,牛在低头悠闲地眯着眼睛。
嫫母又问,那你在田地里干吗?
车夫没好气地说,还能干吗,这是早上那个给我指路的农夫的田地,我把田里的地瓜全拔了,到冬天饿死他个没良心的。
我说,那我们也帮你拔,饿死那个没良心的。
车夫眨巴着眼睛问,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都是去大陈的,一道吧,想坐你的牛车。
车夫甩甩手上的泥巴,拿两只三角眼打量我们一番,问,你们有钱吗?
钱…… 什么钱?我不解看着车夫。
就是贝壳,贝壳做的钱。
车夫从腰里解下一个羊皮做的袋子,故意朝我们摇了摇,里面哗啦作响。我跟嫫母面面相觑,不明就理。
车夫嘲笑道,俩傻子,连钱都不知道,还想坐我的牛车,想得美。
嫫母赶紧说,我们有南瓜和葫芦,可以给你。
我还有石刀,你要是不同意,就先杀了你,然后坐你的牛车。我抽出了石刀,也朝他晃了晃,他神情紧张起来。
坐我的牛车,坐我的牛车……他紧张地说着,又赶紧把钱袋子塞进怀里,他把我们当成强盗了。
然后,我们在河边燃起篝火,把带来的面饼和捡来的地瓜烤着吃。借着火光才看清,车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胡子很多,憨厚中又透着十分狡猾的样子。
车夫也呆呆地看了我们很久,然后问,你们是轩辕城的人吧?
我说,是啊。
我也是轩辕城的人,我叫叔达,是个车夫。
竟然遇到的是乡人,我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是车夫,你去大陈干什么?
车夫叔达表情凄惨起来,怯怯地说,逃命,北方的部落占了轩辕城,到处杀人,不逃命怎么办。
嫫母赶紧说,我们也是逃命的。
叔达这才高兴起来,忙说,不是强盗就好,不抢钱袋子就好,不杀我就好。
第二天早上,我和嫫母还没睡醒时,叔达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要出发了,我问他今天准备往哪个方向走,他往南指了指。
沿河往南没走多久,竟然绕过了河,没过半日就有了人烟,我们路过了一个村子。
这里的村子很奇怪,房屋搭在树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个鸟窝,孩子们在树上攀来攀去,一个个光着身子,瘦骨嶙峋,像是些不长毛的猴子。
见有牛车和人到了村子,树上的孩子纷纷坠下,手里握着石头土块朝我们围拢过来,叔达勒紧牛缰绳停住了车,我和嫫母也从车上跳下。
为首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个头不高,头发蓬乱着,隐约能看到虱子在里面跳跃,腮帮上抹满鼻涕的痕迹,嘴角溃烂结着脓疖,与别的孩子不同的是,他腰间围了树叶遮丑。
他仔细打量我们一番,用大人的口气问,干什么的?
车夫叔达很恭敬地答道,路过,去大陈城。
孩子头揩了下鼻涕,左腮上又多了层粘稠液体,他说,有吃的吗?
我也赶紧从车上扛下个南瓜,恭敬地送过去,孩子扭头示意后面的几个孩子接过,十几个孩子把南瓜砸破,争先恐后往嘴里填着瓜瓤,接着又迅速吐出,大叫起来,七手八脚地用南瓜块朝我们掷来。
我解释说,那是煮熟了吃的。
没人听我的解释,恶狗似的向我扑来,石块和土块在眼前乱飞。我忍无可忍,只是一个打哈欠的工夫后,他们乱七八糟地躺了一地,然后哭声大作,狼哭鬼嚎似的。
对一群赤身*孩子出手真不是我乐意的,我心里也有点发悚,万一把村里的大人招来就不好说了。但好长时间过后,并没有发现有大人的影子,我们放宽了心。
这时那个孩子王又站到了我跟前,泪眼婆娑,很委屈的样子,他说,我们饿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不给东西吃还打人。
我问,村里的大人都去哪儿了?
孩子王说,村里没有大人,大人们都在城里。
你们的父母也不管你们?
孩子王又说,我们没有父母,我们都是城里神木结的没人要的树果。
我想起西陵氏曾经说过,大陈的人都是忙碌的,他们不停地进行演说,没有时间生孩子,于是他们的孩子都是树上长出来的。在大陈城里有株神木,想要孩子的夫妻就到树下面找一个快要成熟的果实,对着果实说上几句话,然后就把果实摘下来,放到女人的怀里孵着,几天后,孩子就会从果实里生出来。但也有的父母孵了孩子以后又不想要了,只好把他们送到城外,让他们自己生活。这群孩子可能就是父母丢弃的树果。
为首的孩子头说他叫武定,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都已经十三岁了,比他大的孩子都去城里讨生活了,比他小的孩子只能在村里等着长大。他们把房屋搭建到树上是害怕野猪晚上来袭击,没有吃的,他们就吃树上的果子,果子吃完了,就吃树叶,树叶吃完了就爬到树下挖蚯蚓吃,现在连蚯蚓都没得吃了,他们只好要我们的东西吃。
嫫母把车上剩的面饼全分给孩子们吃,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武定却拦着我们的牛车不让走,说他也要去城里,他已经十三岁了,可以去城里生活了。
我说,你要是走了,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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