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柯克幽默小品选》第30章


五十六号经历着他的大学生活中最严峻的考验,我可以从他的几条手绢的状况推测出这一点——在最后一堂考试中,他竟然把手绢当成擦笔布了,显然是不知不觉的。他参加考试的表现证明,在四年大学生活中他的品行在日益改善:早先参加考试时,他写在袖口上的注解之类又多又长,而现在仅有少量的提示了,而且仅限于常人的记忆力没法胜任的那些复杂难题。六月初的一个星期六,我异常兴奋地在他送来的衣服中发现,他那件配礼服的衬衫皱皱巴巴的,胸前还沾了点儿从杯中溅出的酒渣。于是,我意识到五十六号取得了文学学士学位,并参加了毕业宴会。
“在接下来的那个冬天,我在他毕业考试时注意到的那种用手绢擦笔的做法,竟成了他的一个老毛病,我知道他已经在攻读法律。那一年他非常用功,在他每星期送来的衣服中几乎已见不到配礼服的衬衫。正是在接下来的那个冬天,也就是他攻读法律的第二年,他的人生悲剧开始了。我注意到他送来洗的衣服中出现了某种变化,配礼服的衬衫由原先的每周一件或至多两件上升到了每周四件,另外丝绸手绢开始取代亚麻布了。这使我恍然大悟,看来五十六号正在抛开艰难的学生生涯,正在走向社会。不久我又感觉出了更多的东西:五十六号堕入情网了。这一点很快就变得无庸置疑了。他每周要换七件衬衫;亚麻手绢从他的衣物中消失了;他衣领的高度由两英寸升高到了二又四分之一英寸,而最后升到了两英寸半。我手头有他那段时间所洗衣物的清单,只需瞄上一眼便可以看出他当时对自己的仪表是多么讲究。在那些日子里,我时而为他欢欣鼓舞,时而又为他沮丧失望,对那一切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每个星期六打开他的衣物包,我都双手发抖,我迫切希望看到他的爱得到回报的最初迹象。我千方百计地帮助我的这位朋友。他的衬衫和衣领都凝聚了我的心血,尽管在上浆时我的手常常激动得发抖。我知道她是一个高贵而勇敢的姑娘,她的影响使五十六号的整个品性得到了改善。在此之前,五十六号拥有一些活袖口和衬衫假胸领,现在他把它们全扔掉了——一想到那是弄虚作假他就感到恶心,因此他先是扔掉了假胸领,过了不久,他觉得还是不对劲,于是就连活袖口也抛弃了。每次回想起他那些欢快幸福的求爱时光,我都禁不住要为他叹息。
“五十六号的幸福好像进入并且占据了我的整个生活。我只是为每个星期六的来临而活着。假胸领的出现会把我打入绝望的深渊,而它们的消失却又把我推上希望的顶峰。直到冬天逝去,温暖的春天来临,五十六号才鼓起勇气去把握自己的命运。一个星期六他送来一件新的白西服背心,要我为他洗浆熨好备用,向来朴素的他以前是从不穿这种衣服的。我为它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因为从这件背心我看出了他的意图。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这件背心又被送了回来,我热泪盈眶地注意到了一只温柔的小手柔情地搭在右肩上留下的痕迹,由此我得知五十六号已被他的心上人接受了。”
阿银停了下来,一声不吭地坐了一会儿。他的烟已经抽完,烟斗冷冷地躺在他手里。他愣愣地盯着墙壁,昏暗的烛光晃动着,光与影在那儿变幻不定。最后他又开了腔:
“我不准备多谈接下来的那些幸福日子。在那段日子里他真是够讲究的,系着花哨的夏日领带,穿着洁白的西服背心,一天一换的衬衫洁白无瑕,衣领也是高而又高的。我们的幸福看来是那么完满,我对命运别无所求了。唉!只可惜好日子注定不能持续!明媚的夏天过去,秋天来临的时候,我痛苦地注意到一次偶然的争吵——衬衫由七件变成了四件,原先被抛弃的活袖口和假胸领又重新出现了。然后他们俩又和解了——白西服背心的肩膀上留有后悔的泪痕,送洗的衬衫又变成了七件。但争吵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出现狂风暴雨似的争斗局面,有背心上被扯烂的纽扣为证。衬衫慢慢减到了三件,后来又减到两件,而且我那抑郁不乐的朋友的衣领也降低到了一又四分之三英寸。我徒劳无功地仍旧在五十六号的衣物上呕心沥血。我饱受折磨的心仿佛觉得,只要他的衬衫和衣领平整光洁,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化。唉!看来我是白费力气了,他们的和解遥遥无期。可怕的一个月过去,假胸领和活袖口又回来了。我那位不幸的朋友好像以他们的背弃为荣似的。最后,在一个阴沉沉的傍晚,我打开他送洗的衣包,发现他买了一些化纤衣服,我的心告诉我她已经永远地弃他而去了。关于我可怜的朋友这段时间的痛苦,我没法告诉你什么,只需说明一点就够了:他的衬衫由化纤变成了蓝色法兰绒,然后又由蓝色变成了灰色。最后,我在他送洗的衣物里发现一条红色的棉手绢,这立即使我警觉起来,我感到落空的爱已把他逼到永无宁日的境地,我担心会发生最糟糕的事情。接下来令人痛苦的三个星期,他什么衣物也没有送来,后来我终于收到了他的最后一包衣服——好大好大的一包,好像包括了他的所有家当。在这包衣服里,我惊恐地发现有一件衬衫的胸口有一块深红的血污,另外还有一个破洞,这表明一颗子弹轰然打进了他的心脏。
“两个星期以前,我记得街上的男孩们在大呼小叫地说一件可怕的自杀事件,我现在知道那一定说的是他。在我最初的震惊和痛苦过去之后,为了纪念他,我便画了那幅贴在你旁边的肖像。在绘画方面我还有那么一点儿造诣,我相信我抓住了他脸部的神情。这幅肖像当然是凭想象画出来的,因为你知道,我从来就没见过五十六号。”
外面店铺的门铃叮当响了一声,一个顾客进来了。阿银带着他惯有的温和、顺良的神情起身出去了。他在前面的店铺里待了一些时间,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好像再也没有兴致谈他那位失去的朋友了。我过了不久便离开了他,悲哀地朝我自己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我对这个小个子东方朋友以及他那富于同情心的想像力想了很多。我的心沉甸甸的,好像压着什么重负似的——有件事情我本想向他挑明,可我真不忍心开口。我打心底里不愿毁掉他的想象的空中楼阁,因为我这个人离群索居、孤孤单单的,还从没有领略我这个好幻想的朋友所怀有的那种爱哩。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大约一年以前我送了一包很大的衣服来阿银这儿洗。当时我离开镇子三个星期,结果积下的脏衣服比通常多了很多。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那包衣服里还有一件弄破的衣服不幸被染了一块红斑,那是由我衣箱里被弄破的红墨水瓶造成的,而且在我包扎脏衣服的时候,这件衬衫恰好又被从我的雪茄上落下来的烟灰烫了一个洞。所有这一切,我不敢说我记得绝对丝毫不差,但我至少敢肯定,一直到一年前我改到另一家比较现代的洗衣公司洗衣的时候,我在阿银店里的洗衣牌号码一直是五十六号。
第五辑白手起家的人
他们俩都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成功的生意人——两人都肥头大耳的,香肠一般的手指上戴着沉甸甸的图章戒指,身上穿着宽松舒适的马甲,腰围足有一码半长。他们俩对坐在一家一流餐馆的餐桌边,一边等侍者前来点菜,一边神叨叨地聊起天来。他们的谈话很快就扯到了过去的日子,各自谈起了他们当年初到纽约时是如何如何创业的。
“告诉你吧,琼斯”其中一个说,“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刚来这个城市的头几年。真的,那段时间实在是太艰难了!你知道吧,先生,我初到此地时,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不超过一毛五分钱,除了身上穿的那身烂衣服我再也没有别的了,而我不得不借以过夜的地方——你准会不相信,可那是千真万确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沥青桶。不,先生,”他往后一仰,闭上眼睛,露出感慨万千的表情,继续说,“你不会相信的,像你这么一个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人,是绝对不明白睡在沥青桶里是怎么回事的,诸如此类的事和你没缘。”
“我亲爱的罗宾逊,”另一个人立即回敬道,“假如你凭空想象,以为我从没经历过那一类磨难,那你就犯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错误了。哼,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一分钱都没有,先生,一分都没有。而说到住处,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月的栖身之所只是巷子深处的一个旧钢琴箱,而且是在一家工厂背后。说到受苦,我可以说我已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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