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窗》第17章


“你的裤子很贵吗?为什么不坐下?”
阿飞站着没动,他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太阳在他的视野里一点一点地矮下去,当最后一滴阳光消失的时候,他低下头,他发现,在他的腿边,他的脚下,还有一颗火红的太阳。那么,他心里的沉重是否也可以减轻几分呢?
“你的头发真好看,那个假发不适合你。”他由衷地说道。
庄美娴看着自己的脚趾笑了一下。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他们都嫌我这个颜色太夸张了。”
她迅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一队蚂蚁忙忙碌碌地走过,整齐有序。每天都这样搬来搬去的,从来不觉得厌烦。
“其实,我也认为他们说的没错,这个颜色确实太夸张了。因为我的头发,别人都很难接受我,我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糟。可如果我没有了这样的头发,我就会害怕没有人能够看到我。”
“相信我,他们都错了,你也不要怀疑自己。你的头发很漂亮,很美的那种漂亮。”
“为什么只有你这么说?”
这是希望之后的失望。大多数人其实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庄美娴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心情沮丧的她用小石块给蚂蚁挖了一道深深的壕沟,阻碍它们前进,想让它们的生活有所改变。无论变好还是变坏,有改变总的好的。
“快下雨了,我们赶快下山吧!”阿飞突然拉起她的一条胳膊,“天已经变了,你看西南方的那块云,最多十分钟,雨就会来了。”
“如果真的会下雨,十分钟后我们正好被淋在那棵老槐树下,它是整座山最高的树。你不觉得雷击比淋雨的危险更大吗?如果雨注定要来,何不欣赏一下雨中的山林?”庄美娴怡然自得地说着,一回头却看见阿飞抱着一块石头冲向缆车终点站的办公室。“喂,你要干什么!”
第四章 奔腾中的“玛祖卡”(3)
一声巨响,玻璃碎了一地,阿飞用衬衫包住胳膊把手伸进去拧开了门。
“快进来吧,这是一场大暴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他的话音刚落,密密实实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庄美娴捂着头跑到屋檐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冲进雨中。
“你还要那个假发干什么?快进来吧,会被雨淋病的!”
庄美娴像没听见一样拿着假发蹲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
“你在干什么!”这么大的雨,几秒钟就可以把人淋个透心凉,雨声压倒一切,阿飞不得不用喊的。
“我在找刚才那些小蚂蚁……”
“别傻了,它们早不在了!”
“可是我把它们的路切断了,我怕它们回不了家……”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分不清她脸上的究竟是什么水。
蚂蚁和她,哪个更可怜?
阿飞惊喜地发现他竟然还有同情心,那么,当他看到那些把全部财产都压在那张图纸上的业主,最后愤怒地挥舞拳头、无望地哭泣、绝望地哀号时,他的同情心又在哪里呢?
雨把Colin送到了银子的咖啡店,吸引他的当然不会是那小得几乎等于无的店面,而是硕大的玻璃窗里呈现的那架乳白色的施特劳斯牌钢琴。他只需瞟上一眼就知道那是施特劳斯的光芒,雨中的它还是那么熠熠生辉。他在伦敦的餐馆里整整弹了三年寂寞的钢琴,他当然认得。
Colin的父亲是小学音乐老师,从小就把他按照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模子培养。他却像所有男孩子一样,喜欢冲锋打仗这类集体游戏,父亲必须把他捆在琴凳上才能保证他的手指可以挨上琴键,有时还不得不对他进行一下“鞭策”。是Colin不屈不挠的游戏精神让父亲最终放弃了这个幻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永远是梦——“他连《致爱丽丝》都不能完整地演奏。”父亲逢人便讲,仿佛这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年Colin八岁。到了伦敦以后,同乡介绍他去餐馆做清洁工,每天从凌晨3点工作到凌晨6点,每小时4英镑50便士的报酬,而一份麦当劳巨无霸套餐的售价是4英镑20便士。那里就有一架乳白色的施特劳斯牌钢琴,无人弹奏。因为老板的女儿威胁说,如果再让她学钢琴,她就把它砸了,老板这才肯把它抬到店里来附庸风雅。“Fuckpiano!Fuck!Fuck!”同乡就是这样转述那个女孩疯狂吼叫的内容。
每天凌晨5点左右,Colin的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那时店里只剩他一个人,他会特别卖力地多擦几遍钢琴,父亲就经常这样做。一架好钢琴是有生命的,它比漂亮女人还要娇贵,更需要细心的呵护。抚摩着88个黑白相间的琴键,Colin第一次发现他的手长大了,单手跨越八度的基础训练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的手指变得有力,每个音节都可以弹奏得铿锵流畅。他在网上下载了《致爱丽丝》的乐谱,用学校的免费打印机打印出来,每天那剩下的一个小时就是他和父亲的对话时间。第一年的父亲节,Colin把自录的《致爱丽丝》录音带寄给父亲。父亲给他寄来一本《钢琴演奏技巧》,涅高兹著,1981年出版,他小时候的那一本。以后的日子Colin只选择有钢琴的餐馆打工,整整三年。
那架钢琴就摆在里面,Colin没理由不进去。他只看到了钢琴,没有看到别的。按下去,音很准。1、2、3、4、5、6、7,每个都很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轻盈地落在钢琴前,闭上眼睛,让音符像蝴蝶一样飞舞,还是那首《致爱丽丝》。
睁开眼睛的时候,Colin发现灯亮了,很亮。外面的雨愈演愈烈,他却听不到一丁点儿雨声,耳朵里只有清脆的掌声。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想听听这首歌如果用钢琴伴奏是什么感觉。”银子递过去一张乐谱。
Colin没想到会在这场雨中和自己的“情敌”,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店里靠窗位置上,一边喝着兑了过量威士忌的爱尔兰咖啡欣赏雨景,一边聆听刚刚录制好的母带。他开始能够面对银子唱歌很好这个事实,而银子对他的钢琴演奏更是恭维得恰到好处。
第四章 奔腾中的“玛祖卡”(4)
小小的咖啡店因钢琴的介入显得更加拥挤,桌椅在今天之后将被永远驱逐。这里将不再是咖啡店,而是一间录音棚,《烈火》游戏的所有音乐都将在这里诞生。面对大谈人生理想的银子,Colin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理想就是“游戏”吗?自己也要被他说服加入这荒谬的造梦车间吗?
大街上没有一个人,连车辆都极少,惟有建筑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雨中,对抗着一切,无声地呐喊。咖啡店里有两个人,可他们似乎还不如那架没有呼吸的钢琴来得有生机。Colin的咖啡杯空了。
“再来一杯吗?”银子已经站起来走向吧台。
“不……谢谢。”
Colin也站起来,想拦住他,却机械地说了“谢谢”。他看到,吧台上,收银机旁,摆着一个古老的闹钟。那闹钟没有什么特别,是几十年前常见的那种铁制、大圆脸、两只脚、两个耳朵,耳朵中间有一个提把。就算它用玻璃罩子罩住也没有什么特别。它的特别在于,它的旁边,玻璃罩子里,有一瓶香水。那是Colin因厌恶而变得格外关注,记得格外清楚的“鸦片”!庄美娴的“鸦片”。
“我还是希望这里是咖啡店。”Colin没头没脑地说,“也许你不喜欢这里了,可是有人喜欢。”
银子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看到了闹钟。他为什么会对那个闹钟感兴趣?难道他知道那件事?
“你觉得她会喜欢这个咖啡店?”银子迟疑地问。
“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
Colin的脸带着一丝讥诮,更多的却是苦笑。
“你……见过她?还是她这么说的?”银子的喉结上下蠕动,他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么激动。他难道见过母亲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Colin的苦笑不见了,全部成了讥诮:“托你的福,刚刚见过。”
如果庄美娴可以看到银子的脸,她一定会后悔说银子是“活尸”。他显得那么激动,激动得难以自持,喉咙“咕咚、咕咚”地吞咽着唾沫。
“她……还好吗?”银子的声音像心脏间歇患者的心电图,起起伏伏,断断续续。
Colin诧异地看着他,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小娴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天,比黑夜还要黑,这会儿却白了,被雨弄的。雨滴成行成列成队成片密不透风地排列起来,从天而降,眼前的世界是雨水编织的颜色。
庄美娴坐在缆车终点站办公室里惟一的一把椅子上,手托香腮,举目眺望。除了雨,还是雨。从没有被人悉心照顾过的葡萄架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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