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第21章


“是。”祁元夜将竹简恭敬地捧在手上,目光低垂,脸上一片恭敬。他只觉得腹中的胃像下颌一样被一只大手掐住,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攥在了一起,只能艰难的从嘴里溢出一个字。
刘其琛听了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坐在榻上,将桌上的一根藤条扔在了祁元夜面前,欲从茶壶里倒一杯茶水,却发现只有几滴流出,破碎的叶片粘在壶嘴上,要落不落。这才听得他说:“虽然没能喝到夜儿的‘徒弟茶’,收到夜儿的拜师礼,为师还是为夜儿准备了礼物,徒儿看看可还喜欢。”
祁元夜在看到藤条的时候,一直故作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抬眼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师父眼中的深意,将手中的竹简小心地放到身侧,认命地拿起藤条,细细的摩挲着。
藤条,祁元夜是见过的。祁家的祠堂里就供奉着一根,据说是老侯爷亲手编制打磨的。不过它并未见过血,众人也只当是一个摆设。说来也是,祁家往上数三代后,都是看天吃饭从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能吃饱喝足活下去就是件幸事了,就连祖宗牌位都是请别人写的,祭祀祖先也不过是多插几炷香、多烧些纸钱罢了,哪里管得上什么家法规矩。
后来祖坟上冒了青烟,出了昭烈侯这么个异数,才开始修建祠堂,定立家法。不过也只是面上好看罢了,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内涵。祁家家规祁元夜也听过,很简洁,连措辞都十分“简朴”。
“投敌叛国者,杀。
贪污受贿者,杀。
以权谋私者,杀。
欺压良善者,杀。
不孝亲长者,杀。
不睦兄弟者,杀。”
总之一句话,为非作歹者,杀。
尽管这些家法规矩听起来杀气腾腾,有些不近人情,不过祁元夜倒不担心这藤杖会用在自己身上。毕竟自己胸无大志,即便是作奸犯科也是需要野心的。是以,祁元夜虽出生在高门侯府,却并未见识过世家大族的家教森严,更未受过严刑峻法的约束,此时看着手中的这根藤条本能的有些抗拒。
整根藤条由三根藤蔓扭合而成,只有祁元夜的大拇指粗细,两尺长短。淡红的表皮色泽光润,打磨的极为平滑。藤条是新制的,还带着草木独有的香味,然而祁元夜却无法开口说喜欢。
“哦——夜儿是不喜欢吗,那就连这根一并给了徒儿吧,为师原本还想留着以后赏你呢。”刘其琛满意的看着祁元夜煞白的脸色,徒弟见多识广就是好,也不用他多费口舌了。
“……”
“回去吧。”
“是,师父。夜儿告退。”
“主公,事情已办妥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灰衣人,单膝跪地,恭敬的回禀。
“九月,我是不是做错了。”刘其琛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低声询问,不知是在问灰衣人还是他自己,语气里没有面对祁元夜时的嘲弄,而是带着一些疲惫,一些不确定。
“您的心乱了。”九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虐,O(∩_∩)O~~
傲娇的师父,呆萌的徒弟。
第22章 魔鬼
——续上章
祁元夜慢慢地向静心院走去,怀里抱着一卷书简,还有两根木条。
天上的星星隐去,月亮也失了踪迹,乌云越压越低,有闪电破开天际,像是要将黑暗倾倒下来一样,雷声“轰隆隆”的响起,在霎那光亮后,“咔嚓”一声劈在了祁元夜的心里。
“呜呜——”
“哗啦啦——”
大雨倾盆,吞噬了泪水,湮没了伤痛,洗净了血迹,也冲开了所有迷障,然而却没有人愿意相信。
“啊——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晚?”香草看着深夜里浑身湿透,头发披散的人影,吓得尖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祁元夜,连忙为他撑伞,惊讶的问道。
“大家都睡了么?”祁元夜没有回答,转而问道。
“额——大家都以为公子歇在刘夫子那里了,所以——要不奴婢去叫他们起来?”香草有些尴尬,虽然公子对他们很是宽厚,但奴才比主子早睡这样的情况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忐忑。
“不用了,香草姐姐你也去休息吧。”祁元夜的声音很疲惫。
“那怎么行,公子刚淋了雨,奴婢去煮碗姜汤、烧些热水给您驱驱寒。”
“好,那你去吧,送到书房就好。”祁元夜没有拒绝,只摆了摆手。想到接下来的苦战,又要了一碗面。
“谁?”漆黑的书房中有一道声音传来,吓得祁元夜心跳都停了一下。
“是子枫吗?”他试探道。
“公子?”听见祁元夜的声音尹子枫跳下了小榻,摸索着点亮了蜡烛,却被他狼狈的形容震在了原地。
“公子,你受伤了?”昏暗的灯光下尹子枫只能隐约看见他额头的血迹,尹子枫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走上前去撩起了他额前的湿发。祁元夜想扭头避过尹子枫的眼光,却被他的手固定在那里,只能由他静静地盯着自己。
“没什么,是夜儿回来时没看清路,撞在了柱子上。”祁元夜眼光闪烁,尹子枫良久的沉默让他有些心虚,只得找了一个蹩脚的话题,“子枫你怎么在这里,是又熬夜了吗,这样——”
后面的话在尹子枫额角迸出青筋,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嘣”声后自动消音。他突然觉得一天之中身边所有的人都变了一个样子,夫——师父是,现在连子枫都有这样迫人的气势,祁元夜有些害怕,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朝一个无法预知的方向走去,即使是他自己的人生,也在渐渐失控。
“是谁干的?”这样的伤口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撞得,即便是铁做的柱子也没这么硬。何况中间的伤口被雨水冲的发白,却还是有细细的血丝淌出,周围还有大片的淤血青紫,这分明是——
“不要问了。夜儿觉得身上有些冷,子枫帮我去卧房拿件干衣服来。”祁元夜实在是不知如何解释,见尹子枫满脸隐忍的怒气,连忙转移话题。果然,尹子枫见他冷得发抖,眼神虽然暗沉,却还是立刻出去了。
祁元夜这才瘫软的坐在软榻上,掏出被他裹在衣襟里的竹简。虽然包的严实,但薄薄的夏衣还是没能挡住雨水,竹简的外面被浸湿了。祁元夜仍是抱着一丝希望缓缓展开,先是掉出了两根木条,一根藤条,一根——桦条,他几乎都忘了师父给他的“礼物”。祁元夜苦笑着将两根短鞭放在抽屉里掩好,这才用棉布细细的将竹简一点点擦干。
显然他的担心多余了,竹简上的字不是用墨写的,而是用刻刀一笔一划的刻出来的,入木三分。雅致昳丽的楚文在如此的刀锋下竟有猖獗狂放之意,祁愿夜此时却没有心思欣赏,他瞪大眼睛,细细读着,不敢遗漏一字半句。
此时,他突然有些憎恨自己的“天资聪颖”了。他多想自己读不懂其中的深意。他多想自己能忘记这一字一句,可是他不能、不敢、亦不愿。
心口仿佛被大石压住了,无形的枷锁让他透不过气来。“惟师命是从”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祁元夜觉得总有一天这个洞会吞掉一切,他想倒退,却不得不跳下去。
“咔嚓——”一个响雷惊醒了祁元夜,他感到一阵恍惚,闪电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面容竟然是狰狞扭曲,像是有魔鬼在黑气中张牙舞爪。
不,那是他最敬爱的先生。自己怎么能如此揣测他,自己一定是疯了。对,一定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影响了他,一定是这样的。他只是有些委屈,所以才抱怨。他只是被吓到了。祁元夜抱着膝瑟瑟发抖,心痛、羞愧、害怕、内疚在他心里不停地翻涌。
“公子,衣服来了,快换上吧。”尹子枫看祁元夜缩成一团,以为他冷得厉害。
“哦,子枫你去休息吧,夜儿会自己换的。”
“我不累,公子还是——”
“我说不用了。”祁元夜厉声打断,自觉失态,又软了语气,带着歉意,“子枫哥哥,夜儿——对不起,夜儿只是不想子枫哥哥太累,夜儿还有功课没有完成……”
“子枫明白,那公子也要早些休息。”尹子枫理解的笑了笑,转身欲走,又停下了脚步,自怀中掏出一个塞着红色瓶塞、精致小巧的白色瓷瓶放在了软榻边的矮桌上,眼睛在矮桌上半卷着的书简上停留了一瞬,大步走了出去。
“呜呜——对不起,夜儿不是故意的。”祁元夜双手握着小小的瓶身,感受着上面淡淡的余温,目送着看不出喜怒的尹子枫出门,看他头也不回的将门掩上,捂脸痛哭了起来。
门外的身影虚晃了一下,迈入了雨中。
第23章 侍候
公元前一八八年。
赵国,文王五年,七月廿五。
明轩院
“二公子,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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