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道不销魂》第2章


严天佐倒是不担心他的箱子,丢了就给哥哥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把需要的东西送过来就得了。只是他跑了这两步后,连续坐了两天半火车积攒下来的腰酸背痛一股脑儿全上来了。之前还有新鲜劲儿撑着,现在只觉得两腿又酸又胀,腰杆子跟锈死的链条一样,动一下就咔咔响,疼得受不了。要是箱子真的丢了,今天连找个旅馆歇歇脚都不能了。严天佐叹口气,反正那人也叫他别动,他干脆在这胡同口儿就地坐下了,也不在乎弄一身土,摘了礼帽给自己扇风,听天由命吧。
“给。”
不知道坐了多久,严天佐迷迷糊糊都快倚着墙睡着了,礼帽儿也当啷在旁边,听见有人跟他说话,这才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箱子,他高兴地蹿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连声道谢。
那舞枪的只是礼貌地对他点点头,又嘱咐道:“这地方人多手杂,您穿得这么体面,容易被小偷儿盯上,以后再来玩儿,可要仔细。”
“是是是,怪我大意了。太谢谢你了。”拿到箱子,严天佐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他看他舞枪的钱,便低头去翻箱子,等把钱攥到手里,那人已经往回走了。“给你钱!”他往前赶了两步,拉住了那人的手。“你枪练得真棒!”
“谢谢。”
“给你钱。”
舞枪的微微一笑:“不用了,您要是赏脸,下次再来看就是了。”
严天佐被他笑得眼前一花,木然地撒了手,愣头愣脑地说了句:“好,我一定天天来。”
那人又道声谢,提着枪往回走了,没走两步,和他一起卖艺的年轻汉子从远处寻了来,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在夕阳中走入了人群。
严天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被腰疼腿疼提醒着去找旅馆了。
☆、怪不得使花枪蛟龙一样
天色渐暗,人潮也渐渐退去。曹恩凡回到刚才圈的地界儿,把枪搁在架子上,自己站到一边儿歇着,看章晋平耍了会儿大旗,今天就算是收摊儿了。
入秋了天黑的早,艺人们挣钱的时间也就短了些。干曲艺的容易,一两个人说来来说走就走了。其他的艺人们也在收拾各自的道具。这会儿的天桥没了白日里的喧嚣,反而在铁灰的天色下透着那么点子萧索和寂寞。
章晋平把零钱都倒在一堆儿,仔细数着。
“七毛五,七毛六,七毛七……不算少不算少,有八毛呢!”他攥着一把的钱回头去叫曹恩凡。
曹恩凡这时正拆着兵器架子,听见章晋平喊他,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去看今天的盈利。
“虎子哥,真谢谢你了。”
“天天谢我,你烦不烦?!”
曹恩凡笑笑,接过了四毛钱,一天的饱饭是有着落了。放好了钱,俩人拎着抱着各样家伙往家走。
“小曹,要我说啊,你还是抹不开面子。这卖艺啊,还是得招人气儿。你就耍点儿那虚头巴脑的花活,自己也省劲儿,还容易买好儿。”虎子说着,抬起膝盖把怀里抱着的旗杆儿往上顶了顶。
曹恩凡帮他扶了一把,接着说:“倒不是面子,只是那些我不会,从小就学的这个。耍别的还真怕演砸了。”
“你这功夫还能演砸了?不行我就练练,咱俩对打,他们应该也爱看。”
“也成。”
章晋平见他还算听劝,拍拍他的肩:“听我的准没错儿,我卖艺的年头儿,比你岁数还大呢。”
“虎子哥,你快别逗我了!”
说话间,章晋平到家了,他就住在天桥西边。曹恩凡与他告别,径自往兵马司胡同走。进了家门,先给父母上了香,磕了头,又把枪反复擦拭干净,端正地立在正堂角落里。他回身从正门望着这不大不小的院落,心里和院子里一样空,无花无树,只有墙角几丛荒草。虽然这四五年间这院子一直这个样,但年初父亲去世之后,他便总觉得这家跟个冰窟窿没什么分别。只是父亲临终再三嘱咐,大清没了,八旗子弟多是败家子儿,把家业挥霍一空,你曹恩凡可万万不能跟他们一个德性,再怎样也不能把这院子卖了。
说到八旗,曹恩凡家是镶蓝旗,满姓鄂托,其实早在光绪年间就已经没落了。祖上跟着皇太极打进了关,便做了兵马司指挥,后来世世代代都是吃兵马司这口饭,东南西北中五城都管了个遍。然而到了曹恩凡爷爷这辈儿,有位重臣向光绪帝参奏“京城地面,捕务不力,请饬整顿”。这“捕务”二字正是兵马司的职责,这一整顿便取消了兵马司,成立了工巡局。时任的五城兵马司指挥全都因办事不力、懈怠公务而被撤职罚俸,这里面就有曹恩凡的爷爷。兵马司衙门附近是住不了了,便在南面买了现在这座小院儿,曹恩凡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到他父亲这辈儿,尽管没有一官半职,但好歹还能在工巡局有个差事。镶蓝旗虽是八旗中最末位的,可就算是闲人,终究还是能吃口官饭。眼看着想把这碗饭稳稳当当传到自己下一代手里,可他父亲当年媳妇儿还没娶上呢,这大清,倏地,就没了。
祖上这点子事儿,曹恩凡不知听父亲讲过多少回了,家里什么情况他自己也明白。父亲叫他别败家,他可也得有家可败。唯一能让父亲安心的,也就是不打这院子的主意了。也好,他还能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跟虎子似的,娘儿俩住在天桥那边儿随时要倒的房子里。
章晋平是他打定主意去天桥卖艺时认识的,属虎,人也长得虎头虎脑,壮的像座小山。他见曹恩凡一个人不懂得吆喝不懂得招徕,便知他是个生手,主动跟他商量搭伙的。章晋平本是和姐姐一起,打小儿跟着父亲在天桥儿卖艺,维持生计。几年前他们父亲新伤加旧伤又害了病,不久便去世了,剩下他和姐姐养着年老体衰的妈。大半年前姐姐也出阁了,卖艺就落了单儿。曹恩凡看他卖艺这些事儿比自己熟络太多,人又实在,于是俩人就合作了。他是十分谢谢章晋平的。倒是章晋平总说他拘着面子放不开,不知道这平头百姓爱看什么。他也没话说,他自幼跟着师父学武,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用在这上面。就像他自己说的,天桥卖艺的那一套,他是真不会。
曹恩凡啃着馒头,喝了口淡茶,忽然嘴角一勾,满心欢喜:谁说没人爱看,今儿还有一个看出了神儿,把箱子都丢了的呢!
去替人追贼这事儿也被章晋平数落了。哎,讨个生活还是挺难的。曹恩凡叹口气,泼掉了碗底儿的茶叶末子,心里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来。
严天佐躺在旅馆的床上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泪水,又揉揉鼻子,借着暗淡的灯光,看着空气里飘着的细小尘屑。北平真是比上海冷,又冷又干,可是苦了他这个从来没有北上过的人。他把两腿竖直举起,顿时感到陈血回流,下半身轻松了不少,酸胀也有所缓解。他给自己慢慢捶着腿,琢磨着要不要起身去戏院,可是现下真是不愿意走下这张床,腰板儿刚伸直,再不想直挺挺坐着了。于是宽慰自己,这才刚来头一天,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惜的是,早先余老板就不南下了,他在上海是看不成了。如今他北上,余老板却是连公演都不演了,此生想见一回本尊估计是难了,想想甚为遗憾。
既然不去听戏了,这脑子转来转去就转回到了哥哥交代的差事上。他这趟北平来的,不说是临危受命,也算是被委以重任了。用他哥哥话说就是:“这大上海,我能信的,除了我亲弟弟,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可是要让严天佐说,他哥哥这纯属是没事儿找事儿,庸人自扰。
他们兄弟俩是十来岁的时候从苏北逃难来到上海的。哥哥严天佑当时拉着他的手在街边儿晃悠,路过一个高门大户,便被人莫名其妙地往旁边推搡,那人还骂他们“小赤佬”。后来俩人在车行里帮人擦黄包车的时候才知道那天他们路过的是黄金荣的公馆。严天佑便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和他说,以后要进青帮,成为黄金荣那样的大亨。严天佐正等着杏仁味的梨膏糖在水里化开,他看着糖块在水里蔓延出丝丝的甜蜜,并没有听清他哥哥语气中的激动,看清他眼里热烈的希冀。
第二天,他就被哥哥带出了车行,找了个师父,一边学武功,一边给武馆打杂。那几年,武馆里没再请过别的佣人,里里外外连同师父师娘的生活起居都是他们哥儿俩照应。哥哥是嘴甜勤快会看脸色的,他若是惹了祸搞砸了事情,都是哥哥帮忙掩护或者代为受过。好在师父对兄弟俩不错,功夫虽没有同那些正经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