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26章


隐秀冷然一笑。「十皇弟此言差矣。皇姊已经薨逝,连墓穴都造好了,就算这丫头曾在云芦宫当值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看都不看福气一眼。
十皇子只是轻轻笑说:「是吗?那墓穴不过是用来欺瞒世人的障眼法,三皇姊与七皇兄同母所出,我还以为皇兄会爱屋及乌呢。」
隐秀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芦芳与我失和已久,即使我再怎么顾念手足之情,也不至于心胸宽大到连她底下的人都一起照顾吧。再说,行过冠礼后,我就要离京赴任了,我本还以为十皇弟邀请我来是要送我一件大礼,不知道那件大礼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不会是诳我的吧?」
「是这样啊,那看来是我误会了。」十皇子神色如常地道:「我原还想皇兄可能会想要留一个云芦宫的宫女在身边,所以打算把这丫头送给皇兄呢。」他看向低着头、一脸胆怯的福气。
隐秀一脸疑惑地道:「你要把这丫头送给我?」他看向福气,命令道:「把头抬起来,小宫女。」
福气勉强地抬起了头,对上隐秀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心一慌。
「妳除了扫落叶以外,还会做什么?」他突然问道。
福气圆睁着大眼,困惑地扳起手指细数起来:「呃,我会折衣服、换窗纱、抹桌子、扫地、浇花、倒茶水、洗帕子、端菜饭……」都是入宫之后才学到的本事。
隐秀闻言,猛然大笑出声,笑得让福气忘了继续细数自己的「才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隐秀将手指支在下巴上,微笑地看着十皇子说:「这丫头可真能干,我想十皇弟还是留着她吧,我就敬谢不敏了。」
十皇子好半晌没有出声。他先斥退福气后,才拱手道:「看来皇兄确实不喜欢这件礼物,是我失礼了。我书房里有一批上等古砚,还请皇兄随我去挑选几样喜欢的吧。」
隐秀微笑点头,经过福气身边时,脚步连停顿都没有。
那样陌生的态度,仿佛,他不曾在雪夜里为她引路;仿佛,他不曾邀她一起攀上高不可即的宫墙,竟夜长谈;仿佛,他不曾挽她的手共赏元月花灯;仿佛,他不曾说过,他需要她……一切仿佛如梦,而今连梦也似将烟消云散。
明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可福气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的冠礼将在三天后举行,她却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掉。
虽然隐秀说过,她不是他的弱点,可是在十皇子那么想要证明她确实是他弱点的情况下,福气也得努力不成为隐秀的弱点。她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掉,绝不能。
当她快要忍不住泪意,拚命强忍,从而扭曲了表情,转哭为笑时,她才赫然明白,原来,原来隐秀脸上那难看的笑容是这样子来的。
当一个人不能自在地放声哭泣时,若不笑看世间,又能怎么做呢。
辛苦了,隐秀。
以及,再见,隐秀。
她已在半个月前做好了决定。
半个月前。
「福气,妳该醒来了。」
福气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只见到戴着面纱的南风。
「我……女史大人,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南风微笑道;「这里是彤笔阁里的石室。」并没有解释他是怎么把福气带到这里来的。
石室?福气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原本她正和其他宫女一起挤在通铺上睡觉的说。
房里尽管只有他们兄妹俩,但南风依然穿着女装、戴着面纱,仿佛那已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习性。
福气坐起身来,看着这间收藏着许多简册和书籍的石室。
这里没有窗子,也看不到门,空间虽然宽敞,却暗无天日。若非四周点满了烛火,这里恐怕就会像是一问墓室了。而那微微晃动的烛影,说明了这里虽然没有窗子,却下是完全封闭的空间。有风透进石室里来。
她眨了眨眼,想象南风在此记录后宫的秘史。
仿佛是明白她的心思,南风挽着她的手站起来,环顾四周。「妳应该听说过,彤笔阁里专门放置后宫秘史,可那里其实只有一般性质的史料。这石室就建在彤笔阁的地底下,连历代皇族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眼前妳所见到的这些史册,才是真正重要的纪录。放在这里头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可以公诸于世的。」
福气凝重地点点头。南风所说的,是只有福家直系的继承人才会知道的事。这些事情倘若泄露出去,会牵连到很多很多人。
真正的信史往往只能被记录,而不能被流传。所有可公诸于世的史料,或多或少都必须经过修饰。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必须入宫当女史的原因。
在福家,女孩比男孩的地位更重要。
多年前她就立下宏愿,要入宫当女史。可是好像才一眨眼工夫,就已经到了要做最后决定的时刻了?
见她出神,南风叹息了声。「福气,妳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J福气迟疑地回答:「二月十三日?」
南风摇头。「不,已经十六日了。福气,妳满十六岁了。」
十六岁?!真过到连日子都忘记了?她已经十六岁了!
福气蓦地想起三年前入宫时,家里人的决定。当时他们说好,等她年满十六之后,再来做最后的选择。因为一旦入了宫,除非死亡,否则一辈子都不能走。过去在宫里担任女史的福家女子,无一例外。这是个艰辛漫长的工作。
可她是初生之犊,什么都不怕。南风坚持要她满十六岁后再来做决定。
石室里,就着烛光,南风仔细地端详着福气的神情。
福气七岁那年,他们兄妹俩见过一次面。之后她果真入了宫,这三年来,福气在宫里的大小事,他多少略有耳闻。曾几何时,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纯良的小福气已经长成了一个懂得忧愁的少女了?
他静静瞧着她,试探地问:「其实,妳可以不用入宫的,福气。」
福气猛地睁大眼睛。「不行的,女史大人,我一定得——」
「妳先听我说。」南风打断她的话。「为世人留下历史的纪录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这项工作。事实上,在妳还没出生前,我就已经在做入宫的准备了。我一直被当作是女子在教养着,我入宫多年,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但妳不一样……小妹……」
也许是那声「小妹」,使福气忍不住泛起了泪光。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南风一声四哥,在她心中,南风一直是崇高而遥不可及的女史;可矛盾的是,她又觉得不该让男儿身的四哥一直待在后宫里。
南风轻声劝说:「小妹,妳正值荳蔻芳华,妳的人生还有很多的可能性,将来,妳或许会为了一个丰姿绝代的男子心动,妳或许会爱上一个人……」
他不是不知道七皇子与妹妹之间隐然的情谊,他们当史官的一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见福气低头不语,南风又道;「倘若妳入了宫,当了女史,有朝一日,妳可能会后悔……」
「不。」福气摇头说:「我不会后悔的。」隐秀已经要离京了,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而且当女史是她这一生的志业啊!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怎能中途改变。
「别逞强。」
「我真的不会后悔。」可当她凝神看向南风时,已经泪流满面。
「那为什么流泪?」
福气猛然摇头。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心头有一种闷闷的感觉挥之不去,就像初潮来时的感受。
南风怜惜地看着自家小妹,叹道:「小妹,妳该知道,这宫里有多污秽吧。」他虽久住后宫,但一开始时也很不适应。
福气想起未明宫里的惠昭皇后,想起被逐出宫廷的三公主,想起多少冤死在这华丽宫殿里的幽魂,想起隐秀那难看至极的笑。
她眼神随之黯然。「我知道。」
「我已经住了很久,再多看一些也无所谓,但是妳还很干净,小妹。」他举起烛台,照亮福气的眼眸。「看着这火,妳不是飞蛾,妳可以远离这些。」
福气抖着唇,双手抚上南风的面纱,轻轻将面纱摘下。
「大人……四哥……」面纱下,是一张绝代容颜。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那遥远的东土汉朝协律都尉李延年的佳人歌是这么歌咏的。一首佳人歌,从东土流传到西洲。
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绝世容颜时,她就再也无法辨别其他男子的美丑了。「四哥……你才二十四啊。十年深宫岁月,也该够了。你该离开这宫廷,去看看外头的世界,让世人知道,天底下竟有如你一般的神人丰采,那些胆敢自称绝世美男的世俗平庸男子在你面前都该自惭形秽……至、至于我呢,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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