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第119章


仁庆帝见军文惊动,一刻未歇立即召要臣入暖阁商议,一直从晌午时分议到夕阳斜照。
宁安殿虽是军政中枢,颁发上谕之处,其举足轻重不言而喻,可暖阁却偏偏仅有一射之地,鎏金壁画,气氛却是说不得的压抑。
主站派以一品司卿盛继为主,说的振振有词,主和派皆是稳重周详的老臣子,唯有身着仙鹤裘服的文臣一品大员房子润一言不发,缄默旁观。
君心自来难窥,房子润深知不会由着自己那么轻易的避过,心中早已有了准备,却不料这召对一散,仁庆帝独点了他的名。
君臣细语,暖阁留膳,所谓交心,还是端着彼此身份,如履薄冰,只到了更漏夜浓,房子润才出了暖阁子。
重檐歇山顶,明黄琉璃瓦,统统掩入夜色中,暗色里说不得的诡异沉重,房子润越走越快,出了神极门,老爷子才放下心头事,见马车等候已久,字姓灯老大的一个房字,摇荡在风中。
“房大人让子明好等”沉默中响起的声音温和好听,那车帘子已被人用烟管子撩开,楚子明一身粗布衣衫,却是说不出的眉目清明。
“你可是疯了,这是皇都京城,天子脚下,你……”房子润忙不迭的上了车,紧张的往四周一望,除了轮班守卫的九门兵士,这夜风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楚子明点了烟筒子,恭敬的递在了惊魂未定的房子润手中,闲适的向后一靠,轻轻的调侃一句“房大人如此胆小,如何成就大事?”
“该说的我尽说了,你们还要如何?”房子润接过水烟,还未吸满,便重重的呛了一口。
“军师知大人多年辛苦,为楚民生大计熬费心神,也知大人耿介清廉,断不会将金银财帛放在眼中,但是这份礼不得不收呀。”楚子明从怀中掏出一个墨色的小盒,慎重的放在房子润手中又说得一句 “房夫人病榻缠绵,全凭御医用珍贵的药物续命,这些年来,大人你遍访名医,已有治愈之法,惟缺这味回祁皇宫的珍品—龙甘,这也是我秦军师的一番好意。”
“暗中架空晏公,将晏家军调成王军营,收回环月山庄禁军,集武林人士,翻查昔日夏止儒旧案,秦军师按的什么心思,老夫岂会不知,君上的心思,做臣子的只能进言,岂能左右,此事已毕,我夫人究竟在何处?请回使信守你当日的允诺。”房子润怜妻病体缠绵多年,末了竟然还要受这般苦处,不由眼眶渐湿。
“房大人不屈的气节,军师十分敬佩,夫人是贵客,我们岂敢怠慢,独门独院,还有名医守着,房大人尽可安心,说句不好听的,这笔买卖房大人不必动手,只要说上两句大实话,便可得回祁珍宝,治夫人之病,于国无害,于人无害,有什么损失?”楚子明摇了摇头,拢紧了棉袍,起身往前架驱车,马鞭子一扬,车尘滚滚而去。
回祁灏林,烟波淼淼,西望群山起伏、北望楼阁成群,是皇家御览之地。
秦得玉一早入内,陪皇帝赏景,到了午后才退了出来,楚子明侯得久了,没有丝毫不耐,只迎上去施礼问安,十分恭敬。
二人不入轿,不骑马,顺着浒水缓缓而行,冬日难得阳光,照着楚子明浑身一暖,压了良久,才问秦得玉道“楚国的事儿算是妥了,只是子明不知,房子润的三两句言语有什么用处,却要军师费这个心思?”
“晏九环现在何处?”秦得玉不答反问,一身白袍,容色寂寥。
“在秦关驿馆安顿,不出二日,大军便可到楚军王帐。”楚子明答。
“晏九环虽在前些年辞了尚书实职,可私有禁军,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三品督军,在王帐直接参事,一个是凤城守将,可调动数万人,江湖上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他坐的极稳,便是成王也是他的棋子傀儡,这样的一个人物,说是武将第一也不为过。”秦得玉说的极慢,不由的停了步子。
浒水旁有一亭,顺着皇家园林的整体布局,倒也建的十分精巧,楚子明刚想提议入内小坐片刻再走,却见秦得玉已踱了进去。
“武职第一人,晏九环虚伪小人,明里辞要职领闲职,可其实确实换汤不换药,这半壁江山依旧是他说了算。”楚子明玲珑心肠,自然看的通透。
“楚国的小皇帝,年岁不大,却不可等闲视之,况且这天下君心都是一路,用人防人只在一线,当年亡西莫,晏九环走的不是正道,皇帝不得不赏,不得不倚重他,位列臣卿,高官厚禄,山庄环月,配有禁军,可自由出入皇宫,这便是赏,泼天的赏赐,可细想想全是个水月镜花,虚幻一场。”秦得玉靠着亭柱,见湖面似镜,景致如画,毫无欣喜,竟有几分恹恹的落寞。
“子明懂了,楚国皇帝也是明里的厚赐不断,其实比谁都忌惮晏九环此人,人心复杂,晏九环当日可以叛国谋乱,杀亲师,欺挚友,今日也能……”
楚子明当然知道什么话可以说出口,什么话要往肚子里头吞,回楚相交,本就实力悬殊,晏九环城府颇深且有重兵在手,此人不除回军自然毫无胜算,可他浸淫朝局多年,是出名的人精,要扳倒他,唯有谋划君心,行离间之计。
楚君仁庆帝少年登基,是非极为明晰,这离间计一旦走错一步,以后想要扳倒晏九环便再无可能,什么人去游说,什么人去进言,就变得格外重要,确实没有比房子润更好的人选了。
秦得玉见他通透,便也不再多言,只吩咐楚子明备车,少刻,便搭车回府,照着往日的性子,不喜宴客,也不访友,几日都不曾出来。
高门深宅,本该是门庭若市的军师府却偏偏不合常理冷清落索,若不是每日辰时总有一袭官轿侯着,这街巷的百姓怕早就以为此处是个闲置的荒宅。
夜渐深,风雪越大,外头虽寒,里头的地龙却烧的正旺。
秦得玉原本端坐写字,草书飘逸,临的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收笔处浓墨未匀,便听得更鼓声响起,唇角微微一动,搁了笔,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一片漆黑。
像是约好了一般,有人轻推门户,闪身入内,压低了喉咙,问了安好便说道“主上料的不错,不过三日,便有这书信往来。”那人从怀中揣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递到了秦得玉手中。
秦得玉也不打开,将信放在手中掂了掂,将身立起,负手踱到窗边,背影高大寂寥,轻轻的叹了一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惜了子明绝好的人才,他与晏元初这私里的事儿,我当是看不到,听不到,那日浒水旁,我说的透,他听的明,为得就是要他传这个话,晏元初谨慎,却信他。”
“主上顺水推舟,属下叹服”那人赞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不日便会有人上书翻查昔日旧案,夏止儒的死也会被重新提及,房子润进言后,我信不出几日,楚国皇帝便会按捺不住,加上王帐这边的压力,晏元初此人的野心,这种种利害之下,晏九环必定会反,他也不得不反。”秦得玉回身过来,将信按在案上,指节微微颤抖。
“属下明白,当按主上筹谋行事。”
“退吧,须记得晏元初诡诈,多为不如不为,成败皆在此一举。”
三人用饭,气氛却是说不出的紧张压抑,聂无双的闷,慎青成的冷与冷临风的怪,半天找不到话茬,饭菜未用,这酒却喝得不少。惟有落琴欢喜,总也不觉着乏,穿梭于厨房偏厅之间,便是脚步也比平时轻快几分。
青娘殁,变故陡生,冷临风死而复生,有生之年,她能见亲近之人、所爱之人同桌吃饭,便是这天底下最简单事儿,对她的意义确是不同。
无双饮的多了,双颊微红,目光隐隐闪烁,摇晃着立起,说了一句告辞,便起身推门出去,落琴见他未披厚裘,担忧他的身子,便唤了一声“师傅”
只见无双微微一滞,偏当什么都不曾听见,打开门户,脚步越疾,转眼消失在风雪之中。
冷临风抬头不语,见落琴神色由喜转忧,本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也如有骨在喉,咽不下吐不得,心头烦乱,竟也跟着告辞,走得干净。
“大哥”落琴欲追冷临风而去,却被青成喝止“坐下”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大哥和师傅……”落琴跌撞的入座,见桌席间酒尽菜冷,这原本该是热闹的偏厅之宴,竟是这般的不欢而散。
“这竹鸡过老,鱼圆子过腻,这手艺越来越回去了。”青成答非所问,说的全不靠谱,确毫无调笑之心。
“师叔”落琴不知他所言何意,竟有几分忐忑。
“人寻着了,好端端的活着,我应了我该为的,你也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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