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返》第29章


“怎么回事?”Chris凑到她耳侧轻声问。
“小游昨天发烧了,守了他一夜,早上本打算睡一会,哪知睡过头了。”知返苦笑,脸带倦态。
“那你没事吧,”Chris担忧地打量着她,“脸这么红,不会被小游传染了吧。”
“没事。”她说了个谎让他宽心,事实上,她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没力气,头也晕得很。
“知返——”经理老麦又在用他滑稽的发音唤她的中文名。
知返转过身:“嗨,对不起我迟到了——”
视线落在老麦身后那人的脸上,她瞬间失声。
想不起是哪一年,三万英尺的高空,也是这样的容颜,清俊优游,神色镇静,也是这样的一双黑眸,深沉如墨,也是这样的一个笑容,淡淡地,眉目间说不出来的舒展。
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是痛的,那么,她不是在做梦,可为何此时望着她的那双眼里,风轻云淡,不带一丝波澜?
“知返,这是我们的新老板Calvin。”老麦在一旁介绍。
Calvin H。 她看见过他的签名的,只是不知这H是哪个字的缩写。
“是你。”黑眸静静地望着她,知返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
“平安夜的火车上,还记得么?”他微笑,暖如春风徐徐而来,“我的中文名是霍远,第二次见面,幸会。”
知返蓦地怔住,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的人声如潮水般覆过来,她只觉脑袋里嗡嗡得一片模糊,室内明晃晃的灯光照得她睁不开眼,身体的每一处都是火燎般的烫,而只有心,仿佛坠入千万年的冰窟,冷到了极点。
意识溃散的那一刻,她看到那双黑眸里的错愕与惊讶。
知返。
那一年的夏天,他望着她淡然一笑,声音那么温和。
四十、玉壶冰
朦胧中,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混入呼吸,雪白的灯光,雪白的墙,她一个人在走廊里往前走,脚下的路那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一旁的长椅上,年轻的女子笑得幸福而满足,男人俯身侧耳贴在她隆起的腹上,惊喜地出声,他动了呢。
她怔怔地看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医生说,那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爱他,所以离开。离开,是以为还能够重逢。
当第一场雪覆盖英格兰的原野时,他仍然没有找来。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画设计图,看片,打游戏,不逛夜店,不去旅行,只是生怕有错过的可能。这样是矫情而任性的,她知道,可她其实躲得并不远,不是么?如果真心要找一个人,天涯海角也不难。
可是,她撑不下去了,从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刻起,她的勇气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或者,她只是更想让他知道,从此他们之间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
拿起电话的时候,手依然是颤抖的。她换了新的电话,没有存他的号码,可是那一串数字仿佛烙印一样,在她心里无法抹去。
——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礼貌而冰冷的女声在那头响起。
她的心忽然间也颤抖起来,迅速地按下另一串数字。
是通的。
她仿佛可以听得见电话铃声在他的房子里响起,这个时候,他也许在厨房热牛奶,然后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到客厅里接起电话,也许他今天早睡,但床头有一个无绳电话,她曾在上面贴了一张奥特曼的Q版贴纸,因此被他取笑了无数次。
孟知返,他笑着轻轻弹她的额头,你这个不肯长大的傻孩子。
可是,当她终于长大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等了许久,电话转入语音信箱。
“你好,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她闭上眼,全身冰冷。
她认得这个声音的,那样一个柔美的女子,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像一个安静的影子,只有望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眸里才会有灿烂的光芒流溢出来,她总是轻声地唤他,远,那样地千依百顺。
她还在挣扎什么?奢盼什么?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可以原谅的,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就像那夜他们在五中遇上的一场烟花,绽放的瞬间绚烂而激烈,叫人驻足沉醉,却没想到之后的天空,只剩长久的寂寥和空旷。往事如烟,曾经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情,像是看了一场电影,听了一首歌,过去就是过去,再无凭据。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医院的长廊,只记得夕阳残败的颜色暗紫深红,笼住了整片天空,她独自站在渐渐湖昏暗的花园里,恍惚感觉晚风过耳,他说,嫁给我。
可是,风声越来越大,他的话渐渐模糊。她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任无声的眼泪,在脸庞静静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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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返。
有人唤她。
究竟要做多少次梦,才能从现实中醒过来?
她睁开眼,头顶是一片眩目的白色,挣扎着想坐起身,静淑轻轻按住她的肩,“别起来,你发烧了,还有点热度没退。”
“我怎么到医院的?”知返抚住微烫的额,轻吟了一声——大概是被小游传染了。
“Chris说是你们新老板开车送你过来的。”静淑瞅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
Chris是德国人,听不懂中文,但也猜测到了她们在讲什么,他看向知返:“你直接晕在Calvin面前了,他只好亲自送你到医院,顺便赢点印象分。”
Calvin。
我的中文名是霍远,他说。
第二次见面,幸会。
藏在被下的手指狠狠地抓住了床褥,她才能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荡。
他为何要这样说?就像他们从未相遇,从未相恋,从未有那么深的纠缠。
而他望着她的眼神,陌生而客气,带着一丝探究,却清澈得不带一丝伪装。
谁来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本以为可以忘了他,随着岁月变迁,把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可他却又出现在她面前,以那样意外的姿态,那样生分的表情。
“怎么了?”静淑察觉到她的失神,疑惑地问道。
“没事,”知返摇头,“小游呢?”
“你那个宝贝儿子啊,上哪都是迷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我刚带他进医院,就被一帮护士争着抱过去了。”静淑笑着回答,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抱着个小男孩走进来:“把你还给妈咪喽。”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微微侧脸,小家伙就凑了过去,肉嘟嘟的嘴在她颊上啾了一下,惹得她开怀大笑。
“小游。”知返柔声唤。
小小万人迷歪着脑袋模样可爱地看了她一眼,从床尾爬到她胸口,手臂挂在她脖子上,奶声奶气地:“妈呜。”
“我说小帅哥,你到底在说中文还是英文?”静淑瞅着他玩笑地问,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明亮清澈的眼睛眨了几下,一个动人的小酒涡就出现在粉嫩的脸颊上。知返望着怀里的小人儿,心中忽然酸痛难当。
小游很像他,黑漆漆的眼珠,如星辰般灿亮,笑起来的时候,颊边都有浅浅的一涡,不高兴的时候,连眉毛拧着的样子都是相同的。只是小游的性格显然是外向很多的,不像他,总是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
不能再想了啊,她把脸埋在小游的颈项间,藏住眼里骤起的湿热。
四十一、梦还凉
我以为 
我已经把你藏好了 
藏在 
那样深 那样冷的 
昔日的心底 
我以为 
只要绝口不提 
只要让日子继续地过去 
你就终于 
终于会变成一个 
古老的秘密 
可是 不眠的夜 
仍然太长 
而早生的白发 又泄露了 
我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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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没睡好?”过道里遇见的同事关切地打招呼。
知返苦笑地点点头,走进文印室,已是午休时间,里面没什么人,她掀开复印机的盖板,准备将图纸放上去,光洁的玻璃面上,清晰地映着自己有些憔悴的脸庞。
放下手中的图纸,按下复印键,她微微发怔。
请了两天的病假,却根本没有休息好,躺在床上合上眼,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从前的一幕幕,那些甜蜜心酸的过往,本以为是尘封的记忆,却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变成如今纠缠不休的梦魇。
“你在做什么?”地道而标准的中文忽然传来,她浑身一震,愣愣地转过身。
浅灰的西服,珍珠白枣红条纹的领带,眼前的男人一如记忆里那样温文优雅,他静静地站在门边,一双沉静的黑眸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知返望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直到身后的复印机发出咔咔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慌乱地回头检视机器:“好像又卡纸了,老毛病,新机要下周一才能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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