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第33章


他明明受不住烟熏,却还是冲进了向兴学的房间,给他开窗。
那一会儿,是骗人的吗?
那时候,向俨说“小叔,今晚和我睡吧”,那种体贴是骗人的吗?
向俨不常喊小叔,一旦喊出来,就很乖巧,他问“小叔,你哭了吗”、他端着酒说“小叔,我敬你”、他在向兴学的怀里流泪,边哭边说“小叔,我好冷啊”,这些情绪都是假的吗?
向兴学膝盖打了个颤,他又跪了下去。
香炉里还立着未烬的残香,被烧成灰的细香倒在尘埃中,依旧保留着笔直的形状。
他用手掌撑着地面,把腰立起来。
向兴学想,还喜欢着呢,欺骗也好,阴谋也好,他还喜欢着呢。更何况所谓的欺骗和心机,不都是向兴邦说的吗。又不是向俨承认的。向俨只是发了一条短信而已。
“哥,就算他骗我,我也喜欢他。”向兴学声音打着哆嗦,鼻头发酸,“我喜欢小俨。”
他能怎么办呢?
他就是喜欢向俨啊。
哪怕向俨利用他来气向兴邦,他也还是控制不住那种喜欢的情感。
喜欢着呢,停不下来啊。
“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啊。”向兴学自暴自弃地喊了出来。
向兴邦打了向兴学一巴掌,“你贱不贱?”
向兴学没说话,耳朵里嗡嗡地响,脸也火辣辣地疼,但他忽然平静了下来。
“哥,小俨是个好孩子。他毕业的时候,代表所有医学院的毕业生,在礼堂里宣誓;有人告诉我,他高中毕业的时候,也在主席台上讲话。他小学,我看着他念书,他一直是第一名。他是一个好孩子,现在还是一个好医生,他治病救人,病人喜欢他,感谢他。他很好,哪里都好。”
“哥,你是一个好的兄长,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好的父亲呢?向俨为什么要报复你,你不明白吗?嫂嫂还在的时候——我上高一的时候,带小俨去看电影,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拉着他去打电动,电影也没看成,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出轨,我带他避开一次,他就能不知道了吗?一个小孩儿,在小学就知道自己爸爸婚内出轨……嫂嫂那么好,您不是说你只爱嫂嫂一个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和她在一块?去上坟,清明节,我和小俨去看他妈妈,我看见您买的玫瑰,你不是爱她吗?你怎么能?”
“我喜欢小俨,我想照顾他,我想给他很多的爱,想让他一辈子都被宠着……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理解他?你为什么能把他说成那样?他那么好。”
向兴学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说给自己听,“他那么好。”
向兴邦蹲了下来,向兴学看着他眉宇间的沟壑,忽然觉得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你也还小呢,你也不懂事,要跪就跪着吧。”
向兴学想不起来他到底跪了多久。
宅子里清清冷冷,只有他一个人跪在堂屋里。
能不怨向俨吗?
不能。
可向兴学还是喜欢他。
“向老师,旻旻喜欢你。”黄桃的声音在风雪里细如游丝,“您知道吗?”
向兴学点点头,用手搓黄桃的胳膊。
“但是您爱着向俨哥哥。”女孩儿又说。
向俨哥哥这个称呼让向兴学一下子警觉起来,向俨许多年没有被这样叫过了,上一次喊向俨哥哥的人是同同。
但同同走了。
“是不是冷?”
“还行。”
“腿上痛?”
“僵了,没什么感觉。”
向兴学的心往雪里沉了沉,黄桃是冷了,腿僵了。
“上身要动一动,动一动就热了。”
“向老师,我会不会死在这里?”黄桃问。
“不会,我在这儿,就不会让你死掉。”
“您真好。”小丫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一开始不喜欢旻旻,我觉得他没有主见,做什么事都要问你,后来……我在追我男朋友的时候,我也总是找他……我感觉出来了,旻旻喜欢你。有时候我想,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贱呢,喜欢你还要让你讲俨哥,心里不会觉得难受吗?但是人就是挺贱的吧,因为喜欢,所以想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单恋真的好苦,旻旻也挺好的,挺好一个男孩子,在您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我不是想给他说话,单方面喜欢一个人自己就得承受这种卑微和痛苦。
“但是您是怎么回事呢?和俨哥在一起那么久,还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里,你说你们的故事,一直在夸俨哥哪里哪里好,可是我总觉得您不开心。是我感觉错了吗?
“我刚刚想,我要是死在这里,我有什么最后的愿望,我想了半天我还是觉得不要死比较好,我爸妈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到二十几岁,我好不容易把我男朋友追到手,我不能早早地死了。但是我要是真的死了,您跟他们说一声,我不后悔来这里,我永远都不要做狗仔,要想我,但别太想,象征性地想个一两年就行了。
“然后,其他的呢,我希望你和向俨哥哥好好的,但是如果喜欢俨哥,喜欢得太难过了,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旻旻……但我还是最希望你跟俨哥好好的,希望旻旻能遇见适合他的人。”
黄桃的话全被厚厚的围巾兜着,含含糊糊、绵绵软软的话却让向兴学难过得将要窒息。
向兴学许久没哭过了,父亲死的时候没哭,被网络暴力的时候没哭,送同同的时候没哭,被向兴邦胁令着跪在堂屋里他也没哭,后来向俨和他道歉,他难过死了也只是觉得鼻头发酸。
这会儿,听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心里话——抱着担忧与恐惧,把不敢说的,不愿意面对的,害怕的,希望看到的统统说了出来,向兴学的眼泪一下子冲上了眼眶。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难过了。
灰白的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原野之上,风在哭,雪在哭,向兴学也想哭。
他不懂人生为什么有诸多无奈,首先是生死,其次是爱恨,这两样中任何一样都能让人这种渺小的生物痛彻心扉,他一下子遇到了两样。
受伤的黄桃可能会被冷风吹死,她却还挂念着向兴学的感情。
向兴学情路也坎坷,他与向俨的嫌隙可能就生在那一次的短信上——跪就跪了,他还信向俨的感情不假,他觉得向俨只是临时起意要气一气向兴邦,可是后来向俨终于出现在堂屋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第二句就是“如果你想,你可以回去。”
回去哪里呀?心都丢了还能回哪儿去?
向兴学跟他说:“别让我回去了,我们好好过行不行?”他总觉得自己先得到人,努力努力就能得到心,可是向俨还是说“没有”爱上,五年了,安全套都用掉了几十盒,还说“没有”。
黄桃眼皮上粘了雪,那雪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眨眼都困难。
她两眼将要阖上,向兴学看着她,忽然做了决定。
他拉开了红色羽绒服的拉链,让冷风从毛衫的缝里侵入身体。
向兴学比黄桃多活了十几年,父母都去了。
他最挂念的人是向俨,可是他和向俨好像也分手了。
他还有许多其他的牵挂,但这些牵挂好像都不值一提。
向兴学不想辜负小姑娘的嘱托,但是黄桃的前提是她要是死在这儿,向兴学也说过不会让她死在这儿。
第四十章 哦哟 
“不可以。”黄桃一下子睁开眼,睫毛根上挂着小粒的冰花,她按住了向兴学的手腕。
向兴学挫了两下才脱下拉链根,“先不脱,你靠着我,我用衣服裹着你。”
他把黄桃按在怀里,才觉出女孩儿的瘦小,她身上穿了七八件衣服,抱起来却还像个布娃娃。
为了解拉链向兴学把手套脱了,手上积攒许久的热气散在冷风里,由暖转凉的感觉比一直冻着还难受,热血奔涌着朝手上流淌,一下子撞上冰封的大坝,血液好像卡在了手腕上,几秒之后,血也被冻上了,冷气在身体里走,从腕上沿着血管冲向大脑和心脏。
脱个手套便冻成了这样,向兴学不敢想如果他直接脱了羽绒服会怎样。
向兴学拽着两瓣羽绒服左右扯了扯,把自己和黄桃紧紧地裹在一起。蓬松的外套一下子被扯得紧实致密。
黄桃把他胸口漏风的地方堵上了,小丫头外套上却还有寒意,向兴学身上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不少。
他被冻得发抖,下巴一直颤。
“好一点了吗?”
“嗯。”
黄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老师你衣服口袋里是不是装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我兜里好像没装东西。”
“可能是商标吧,戳在我背上。”
“那就是商标吧。”向兴学脑子被风吹钝了,下意识地重复黄桃的猜测。
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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