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长情》第9章


李陵光喉头一窒,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愣愣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突然那抹青色被品竹锦袍挡住,谢长渝前一步站在他与沈渊之间,笑着说道:“陵光若是将那些混账事都给揭了出来,那我以后可再不敢与你们喝酒了。”
李陵光怅然若失地越过谢长渝肩头看去,只能见得那青衣潇洒转身入座的背影,他只得收回视线,看向谢长渝,抬起手臂拍拍他肩膀,大笑道:“小侯爷的面子是必须留的,东城那家满香楼临近开张了,何时去看看?”
谢长渝笑得高深:“随时奉陪。”
沈渊入了宾客席后,便有不少人上来同她敬酒,好在她酒量不差,在太微山时更是常常去玄真老头的酒窖中偷酒来喝,玄真老头酿的酒香醇浓烈非寻常酒浆能比,久而久之,便练就了千杯不醉的量。
她来者不拒,上品胭脂醉一杯接一杯的入腹,她却嫌寡淡,舔舔嘴角,沈渊有些感叹,还是玄真老头的酒好喝啊。
每次酩酊大醉醒来,都如百年一晃而过,大梦一场,不知身处何方。
什么时候能再回太微山上去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玄真老头还活着没有,也不知二师兄和三师姐在一起没有,还不知九秋院庭中的那株紫玉金兰长得好不好,七师弟有没有按时给它浇水施肥。
可玄真老头把她和谢长渝一脚踢出太微山门时,只说了一句话。
“唯死别可再归来。”
那是她第一回见到为老不尊的玄真老头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竟觉得这成日混账又皮痒的老头也许真的是个隐居白云外的世外高人。
这不是扯淡吗,沈渊又再喝了一杯酒,推杯换盏另对方回敬三杯,她往一旁看去,谢长渝品竹色的衣袖随举杯一起一落,荡出柔和的弧度,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偏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目光。
这人的感觉永远那么敏锐。
谢长渝放下手中酒杯,将食指虚搁在杯口,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沈渊即刻懂了他的意思,从前的酒宴她通常都会以不胜酒力为借口而提前离席,谢长渝这是在告诉她,不可。
果然不是一场寻常的宴请,沈渊指尖在铸有繁文的杯壁轻敲,若有所思地对谢长渝挑了下眉。
正中的舞姬长长的水袖被抛出,落在某位名贵的怀中,一场夜宴宾主尽欢,众人乐意陶陶。酒过三巡后不少醉酒的宾客被搀扶了下去,亦有见夜深恐迟归的告而离席,沈渊难得坚持到酒宴最后,眼见已过子时,厅中所剩寥寥无几,便又斟了一杯酒。
主座上突然传来李陵光笑意盎然的声音:“晋先生今日酒兴颇佳,久饮不醉。”
沈渊淡淡拿着杯盏:“晋某未言醉与醒,李公子怎知晋某未醉?”
李陵光一怔,忙道:“那晋先生是醉了?来人,给先生上碗醒酒汤……”
笑意未增,沈渊又道:“晋某何时又道自己醉了?”
“呃……”李陵光显出几分尴尬,耳根发红,“那先生是醉了还是没醉?”
“醉了又如何,没醉又如何?”沈渊因香眠的事情对李陵光隐生怒意,卸去敬武的身份行事越发肆意,她手间的金碧流转,似笑非笑地向李陵光看去,“世人道我醉,我笑世人愚,醉人者,何止于酒也?”
这几句驳得李陵光脸上红白交加,却又见她眉宇间自生的卓然气度而失神迷眼,胸口的热度流窜四肢百骸,他脱口而出:“宴后余兴,不知先生愿往?”
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后悔,那般隐秘的事,就这么邀这个人去,也不知妥当不妥当。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他正懊恼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渊一声轻笑,道:“李公子盛情相邀,晋某如何能拒?”
李陵光一时失神,她高洁如皑皑山巅白雪,让他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响,拉他下来吧,拉他进入这污浊之水里面,待他身处淤积之中无法自拔,再也不是那濯濯清涟,那么他与他之间,再不会这么遥远。
李陵光渐渐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有先生同乐,陵光甚幸。”
*
三指宽的月白锦缎遮眼,沈渊被人引着往山庄深处走去,一路上山间水雾湿气扑来,让她恍如回到太微山,山上十年是她一生为数不多放纵自由的时光,这般想着,她步履更加散漫,青袖随行动间一飘一荡,融于周遭的碧青山色。
左转五十八步,右转一百四十六,有月季香气……一路走着,她便在心中默记了路线,玉阑山庄特别之处就在它分前庄与后庄,宴请都是在前庄,而后庄颇为神秘,与前庄之间布有迷宫与阵法,除非山庄主人相邀,一般人都无法进入。
相传玉阑后庄是山庄主人的藏宝之地,琉璃作瓦,白玉为堂,香椒涂壁,黑曜横梁,明珠缀灯,极尽奢华。又传后庄其实是山庄主人的集美之所,一眼望去蜂腰环绕,云鬓雾髻,玉足生莲可谓是应有尽有,比国主后宫更甚。
这山庄主人也是个风月中人物,沈渊想着,鼻息间的气息变得潮湿,身旁的山庄侍从出声提醒:“先生小心,前面是台阶。”
说着便要上来搀沈渊手臂,沈渊青袖一拂,不动声色避开,负手从石阶往下走去,朗声笑道:“晋某未醉,便不劳搀扶了。”
明明被锦缎遮面,她却如履平地,行动自如,别生卓然潇洒的风姿,侍从一时被迷花了眼,待回过神来时那一袭衣角已然消失在密道的黑暗中。
“先生您慢些……”侍从一拍大腿,连忙赶上去,有些气喘,忍不住说道,“这地宫中还有很多机关呢,您就这么独身进来,未免太大胆了。”
说着,便摸索到了墙上一个环扣,轻轻往外一拉,轻微的响动后,侍从对沈渊道:“先生请。”
沈渊微微一笑:“有劳了。”
☆、青花
走过漫长而曲折的密道后,侍从突然停了下来,走到沈渊身后替她取下缚眼的锦缎,沈渊缓缓睁开眼,面前又是一排通向上面的石阶,有光线与嘈杂声传来,侍从笑道:“上面便是了,先生请带上这个。”
说着便递上了一个金制面具,沈渊接过后拿在手中翻看,道:“这又是什么规矩?”
侍从只笑:“庄主定下的,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敢过问,还请先生见谅了。”
沈渊覆上面具,脸的上半部分被面具挡住,灿若星辰的眼在面具后依然熠熠生辉,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如山林间的风带来空谷幽兰香:“无妨。”
随即负手拾阶而上,光线一点点涌入视线,与此同时,一幅恢弘华丽的图卷在她眼前展开,最先跃入眼帘的是正中那方白玉圆台,约莫三丈方寸,玉应是上好的天蚕暖玉,一寸方块大小价值百金,沈渊有些惊讶,且先不说天蚕暖玉如何贵重,就单是这么一整块的天蚕暖玉放眼天下也难以寻得。她记得父皇的寝宫里有尊一人高的天蚕暖玉观音像,那已是整个皇宫内最为贵重的宝物。
那方白玉圆台边角打磨的极其光润,似有氤氲的乳白色暖光升腾而起,台壁以金镶制玉兰花枝,花枝曲折向上延伸,在台面上开出一朵朵纯金铸造的玉兰花,栩栩如生地盛开在光晕中,华美生香。
坐席应是分了一二三等,一等为紫席,二等朱席,三等为蓝席,南戎以南为尊,是以紫席在殿堂北面,朝向南面,东为朱席,西为蓝席,沈渊负手将纂组高悬琼璜为佩的殿堂环视过一圈后,遥遥见到某个骚包面带乌木面具一身浅紫坐在紫席上对她笑得极为荡漾。
沈渊嘴角一抽,就这短短的时间,谢骚包竟然还去将衣服换了,着实不负其骚包本质。
勉为其难地在谢长渝右边的紫席入座,她瞟向谢长渝:“我能坐紫席?”
谢长渝怡然自得地自己替自己斟了杯酒,举杯向她,精致的下颌裸/露在外,笑如春风拂过三月枝头桃花的风流:“若是先生都不能,那还有谁胆敢入座?”
沈渊眯眼笑,也举杯向他,笑得受之无愧,嘴上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一杯锦城香入喉,十里春风也陶然。
桌上除去珍肴美酒,银器金樽,还放置了一红一篮两个牌子,用乌木为杖,她放下杯盏看谢长渝,问道:“这是?”
谢长渝摸着下巴,指尖在灯火下比天蚕暖玉更为莹润,他神神秘秘地笑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沈渊又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开:“方才不慎洒落几滴酒在袖上,便换了,不然难得与你穿同色的衣服,我也舍不得换。”
哦,原来是骚包的洁癖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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