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第144章


卿羽毫不客气地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热水,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蜿蜒而下,顺便带走了卡着的一团糙饭,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一碗剩饭吃完,连一壶热水都让她一滴不剩地灌进了肚子里,卿羽一抹嘴,爽快道:“你这儿的饭不错,我填饱了肚子,今日就放你一马,不吃你了!”
何当连忙谢恩:“多谢女鬼大人!”
师徒二人稍一对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大师父童心不泯,这般娱人悦己的做法深得他心,现在同他这么一闹,本来低沉的心情好了很多。
夏天的夜空繁星如水,二人在星空下偎着说了好些话,直到睡意袭来,她打着呵欠闭目睡去。清晨时被士兵们集合的脚步声吵醒,揉着眼睛自干草堆里爬起来,大师父早已没了踪影。探手摸了摸旁边的稻草,余温还在,想来刚走不久。
回营房的路上遇见金子,换了士兵的装束,手里握了一把军刀步履匆匆。卿羽截住他:“发生了何事?”
金子神色肃然:“今日有一役,主帅正在调兵。”
“今日?”卿羽吃了一惊,“不是定于三日后开战吗?为何突然改了日子?”
“打仗哪分具体日期?说打就打了,”金子往前方一望,“羽护卫,我不同你说了,我要赶快去集合了!”
他绕过卿羽匆忙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身小跑过来,右手探入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摸出一个布包放在卿羽手里,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昨日发下的上月军饷,若我不能活着回来,你就把它交给何太医吧。”
卿羽有些哽咽:“你这是……”
“本来也没想着靠当兵发大财,”金子挠挠头,笑容如春风般淡然,“我一直看得很开,若是我能活到主帅大功告成,自然少不了荣华富贵,但若是半路就没命了,攒再多钱都没用。而且,跟何太医打牌的日子我很快乐,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就当我孝敬他了。”
金子说到这里语气明显有些涩滞,竟也不敢再看她,只握紧了手中的军刀,道:“羽护卫,您多保重。”
说完最后一句话,金子决然转身,提步向着校场方向跑了去。
那个笑起来略害羞的稚嫩少年,不过一年时间就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卿羽捧着手心里的碎银子,眼望着他披坚执锐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不禁百感交集,暗叹战争真是个强大的东西,能把一个天真纯善的人,磨砺成勇往直前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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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来得突然,周顾调了大军就出发了,甚至没跟她道声别。
夏日的太阳升的早,他领兵身先士卒冲出校场时,刺眼的阳光打在他脸上,那样英挺冷峻的眉眼是记忆里无数次勾勒出的模样。
但也只有她知道,他与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师兄眉端眼角覆满了忧愁和郁悒,但身上有股侠义之气,偶尔会笑,眼中有清浅的温柔,顶着满天星斗在后山练剑的清影令她心疼,而那些寂寞时光,是她至今想来无比怀恋的追忆。
如今的他壮志正酬,攻城拔地豪情满怀,身上更多的是杀气,手腕铁血,眼神肃杀,靠近时令她感到心悸。他的情绪越来越不安稳,攻克城池后庆功宴上的开怀大笑,宴席散了之后念着下一场战该怎么打的忧虑苦恼。战事残酷,他的睡眠变得极浅,一丝风吹草动就能惊醒,有时拥衾同眠,夜半时总能感觉到他辗转反侧,许久不得入睡。
她仍旧心疼他的辛苦,竭尽所能地想替他排忧解难,但渐渐发现,自己能做的微乎其微,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若离
或攻城或迎敌,在过去的一年里已成家常便饭,但即便这样,他的每次出征,依然令她提心吊胆。
这一役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刚过中午时,周顾就回了。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他同座下的乌黑神骏一样扬眉吐气。看到卿羽在营前立着,一脸地担忧,他跳下马背向她走来,安慰似地笑了:“胜了。”
远方的城楼上,“勋”字大旗迎风招展,带去前线的大部分兵力也都就地安营驻守了。听他讲了一遍原委,卿羽才放下心来。坦白说,比起暴力,她更愿意看到和平解决问题。
金子也平安回来了,满面笑容如沐春风,卿羽看到他的肩膀一直在流血,扯过他来便按住上药。待一切收拾完毕后,她又仔细熬了滋补的汤药,去给周顾送去。
营帐里,一盆血水触目惊心,而姜玉已在帮助周顾上药了。她小心翼翼地拿棉签蘸了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处,眼看他皱紧了眉头,不经意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呓语,柔声问道:“怎么?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疼么?”
周顾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轻笑,见她神情专注,一缕碎发垂在额前也无知觉,不觉心神一动,抬手为她抿去,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这般充满怜惜的话,姜玉一时有些感动,眼底现出一抹泪光来,而她笑道:“殿下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能照顾殿下,是我的福气。”
周顾看着姜玉,目光柔和温暖……就如平日里无数次看向自己那样。隔着衣架,卿羽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仔细,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似的,有些麻木的疼。手中的汤药还散发着袅袅烟气,氤氲了眼角,她忍住眼中的酸意,悄悄退了出去。
帐外天朗气清,盛夏季节里难得有这样凉爽的时候,她将手中的药罐给了一个路过的士兵:“这是给韩老将军熬的药,你去送一趟。”
那士兵一听是给韩老将军的,一刻也不敢怠慢,端起来就飞快走了。
打了胜仗,占据了新的城池,大军士气正盛。卿羽随着队伍下午就去了城内,傍晚时,大师父察觉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拉她登上城楼,指给她看绚烂的夕阳:“你看看这河山大好,壮丽如斯,我的好徒儿呀,你却为何如此伤怀?眼下作战顺利,成就霸业、收复家国已是迟早之事,想到这儿,你就不会兴奋不已壮怀激烈么?!”
夕阳西下,城内已是一片废墟,老百姓挑着破家具,拖家带口地从这座换了主人的城池撤离,衣衫褴褛的老者躺在地上,旁边是哭号的幼童,邋遢汉子和蓬头垢面的妇人早已麻木,肩挑手扛,沉默地收拾着残局。
大师父眼中的河山壮丽,在她眼中却是这番景象。而这样的景象,在过去的一年里,频繁出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她垂眸不语,手指扶着城墙的碟砖,尖锐的指甲在上面划出一条条细微的痕迹。
大师父看了一眼城下,再看看她这副神伤的样子,蓦然一叹,道:“既要改朝换代,就要打仗,这种局面是避免不了的。但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这些牺牲不算什么。”
夏季的傍晚燥热不堪,卿羽却只感觉到了寒意。她抚了抚自己的手臂,低低道:“我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既然这是一种避不开的宿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从一开始她就预想过以后的漫长岁月会经历什么。她不后悔,但当一幕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景象在眼前真实上演时,她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起风时,她向城下走去,夕阳已坠入西山,天地被覆上一层暗影。她走了几步,和上楼的人刚好打了个照面,姜玉正挽着周顾的胳膊,媚眼如丝,小鸟依人。
“卿羽?你怎么也在?”周顾明显有些吃惊,他下意识地推开了姜玉的手,有些局促地望着卿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孩子。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时间,是等闲变却故人心。
卿羽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笑了:“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没想到也遇见师兄出来散心,真是好巧。”
不等周顾回答,姜玉笑着接了话:“殿下终日处理军务,忙得紧,这么下去若是身子吃不消可怎么才好?我便央了殿下出来散散心,没想到恰好遇见姐姐也在,不如我们一起呀!”说着,顺势又挽住周顾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卿羽看着她的动作,笑意清浅:“姜小姐对主帅可真是关心的很,让我心存感激。以后,还需要麻烦姜小姐多多受累,我也好有更多的时间去照看伤员们。”
周顾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愫。卿羽却又笑了,侧身让出路来:“城楼上看风景,可真是别有特色,只是我还念着锅炉上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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