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第18章


场不同,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而我们在人性的本质方面,又有共性多于个性的地方,观点的碰撞并不妨碍我们成为相互尊重的朋友。
除了多元,耶鲁还让我领略了一所名校在学术上的宽容。入学第一天,一位老教授就告诉我:“在这里,没有一个问题是愚蠢的,也没有一个回答是完美的。”像90岁高龄的保罗·肯尼迪这样的资深教授,竟会直接给本科学生小班授课。很多20岁出头的毛头小子对他的观点提出不同意见,他也会饶有兴趣地听他们理论,或加入讨论。“你可以不赞成我的观点,但是我尊重你发言的自由。”
大学不仅是传授知识的场所,更是交流思想的平台。耶鲁最大的魅力亦在于此。它拉近了我与世界顶尖学者之间的距离,而这种拉近当然不仅是地域上的。一天我参加一个演讲,演讲者是钱复先生——台湾政坛“四公子”之一,蒋介石的外事秘书,蒋经国的外交部长。他1962年获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在台湾历任驻美代表、外交部长、监察院长等要职,成为近30年台湾政治生活中的关键人物。他的英文极其漂亮,对华盛顿的历史及发展如数家珍,就连哪个参议员的女儿在跟哪个参议员的儿子谈恋爱他也了如指掌,台下不时爆发出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此时我心生“难怪”二字——难怪台湾多年来与美国保持着深厚绵密的关系!1943年宋美龄访美,在华盛顿国会山庄向参众两院五百多位议员发表演说,讲述中国在没有友邦协助的情况下独立对抗日本侵略,说服美国政府在物资和资金上提供援助。她优雅流利的英语和铿锵顿挫的语气令座中政坛精英无不动容,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毋庸置疑,这次演说是她一生中最精彩的外交成果,激起了美国支持中国人民抗日的热潮。此后一脉相承,台湾历任官员都与美国关系密切,他们的英文太好、太懂美国的规矩了!幽默、风趣、深沉和思考,无所不具。
当时,年少气盛的我尽管心中敬佩,还是自作聪明想挑战一下老爷子。我说:“您的演说非常精彩,但是您所演讲的大多数内容都是如何维护台湾与美国的关系、台北与华盛顿的关系。恕我直言,您尽毕生之力所做的事都是与美国建立亲密关系,而令台湾与大陆渐行渐远,而假如您以同样的才华来拉近大陆与台湾的距离,您的名字是否会以更高的荣光被载入史册呢?”
言毕,我颇为自得地坐下,还有一些中国人为我鼓掌。老爷子微微一笑,答曰:“你说得很好。我刚才的演讲主题是台湾和美国的关系,但其实在台湾岛内有一条政策:台湾与大陆的关系永远优先于台湾与美国的关系。”
32、不再是“愤青”
中国人普遍缺乏“批判性思维”的教育,对一种观点、事实,不易从两个角度去看。刚到耶鲁时,我似乎也有些“愤青”,怀揣向世界传播中国的神圣使命,每听到对中国“不友好”的声音便拍案而起,容不下相反的观点意见。
2005年,在著名的耶鲁法学院,克林顿和希拉里相爱的地方,我参与过一场关于中国法律的讨论会。发言的教授提到“中国不是民主国家”,我立刻站起来振振有词地反驳:“你说得不对!美国人一向认为只有美国的民主才是民主,其实民主可以有不同的含义,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那位教授认真听我说完,等我气呼呼地坐下,再继续他刚才的话题,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倒显得我十足突兀鲁莽。
后来我发现,强迫别人接受我们的官方观点其实无济于事。懂语言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用他们的逻辑、概念、思维方式去介入、感染和影响他们,否则收效甚微,还会起反作用。他们可能充满同情地认为:这孩子被政府宣传洗脑了。一个最基本的技巧就是首先承认自己不足。今天的我面对种种不同声音,常用的方式就是首先客观反省当前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然后再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是我在耶鲁读书后期常用的一种沟通方式:“当您对中国怀有满腹怨言时不妨想一想,您抱怨的是哪一个‘中国’?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中国有着5000年悠久历史。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于1949年,比克林顿还小一岁。若说稳定的、富强的中国,则应从1978年改革开放算起。一个刚刚成立60多年、平稳发展不到30年的国家和有着350年历史的美国相比,还是一个少年。少年就会有‘成长的烦恼’,会犯错误,会摔跤,但少年也充满活力,摔倒了还可以爬起来,继续向前走。”这样一说,那些意见相左的人也会意识到,自己看问题有失偏颇,混淆了几个“中国”的概念。
还有一个小故事,2009年1月22日,我在节目中播报国家统计局最新出炉的2008年度各项经济数据,其中GDP比上年增长9%,增幅为7年来最低,而CPI增长创12年最高。这些数据无疑是全球关注的焦点,因为受金融危机影响,西方发达国家经济进入衰退和萧条,中国的表现成为了世界心理风向标,对很多有着贸易往来的国家经济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节目结束后我以个人名义接受了BBC的电话采访。这是一个全球直播节目,覆盖面很广,据说正在非洲塞拉利昂挖钻石的工人打开短波也能收到。电话另一端除了主持人,还有一位《时代》周刊前北京分社主编。我首先陈述了我的个人观点,其实也就是刚才节目中的观点:“GDP增长9%的确不高,但是以一场百年不遇的灾难为背景,‘七年最低’说明不了什么。相对其他经济零增长、负增长的国家,中国的这个数字并不令人失望。”
主持人问我是否介意接受现场辩论,而后那位主编开始慷慨陈词:“芮先生显然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上,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中国目前正面临一场严重的经济危机,大量工厂倒闭,大批农民工失业返乡……”
我对此习以为常。西方媒体喜欢用“辩论”来吸引受众注意力,话语直接,甚至颇具挑衅意味。通过多年的历练和积累,我也自有应对方式。子曰“人不知而不愠”,这种时候首先不能生气,特别是直播节目,生气只会让自己跌份儿。
我不慌不忙地回应道:“在中国GDP增长的9%中,出口只占,说明中国出口依存度正在逐渐降低,经济越来越仰仗于内需拉动。即使2009年国际形势仍然难以扭转,中国的经济也不存在太大问题。我们的确面临诸多挑战,政府已经出台相应措施,正在积极解决。”
接下来的话开始针锋相对,我说:“您任意翻开一本经济学著作,都能查到‘经济危机’‘金融危机’‘衰退’以及‘萧条’的准确定义。如果您说今天的中国陷入经济危机,显然是连最基本的概念也没搞清楚就急于和我辩论了。”
采访结束后,我自己想想都不免发笑。若怀着初到耶鲁时的愤青心态,一点就着,恐怕我会义正词严地反驳他:“如果你说我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上,这个星球就叫中国!”这样的“辩论”很没意思,也没有好的效果。有些“攻击”往往出于不了解,而我能做的就是用他们最能接受的方式,一点一滴改变偏见,为中国多争取一些公正积极的印象。
33、最特别的一天
2006年4月21日,在我的耶鲁记忆中是极不平凡的一天。胡锦涛主席来到耶鲁进行了公开演讲。这是中国最高领导人第一次访问耶鲁,也是胡主席与美国公共社会最直接的一次接触,我有幸在现场见证了那历史性的一幕。我向莱文校长郑重推荐了邵逸青,作为四名耶鲁学生代表之一,与胡主席握手,并接受中国赠与耶鲁的1300本书籍。
之前那几天,邵逸青总来找我,和我一起吃饭、聊天。我陪他演练和胡主席见面、握手的情景,教他“胡主席,您好”的标准发音。他反复问我:“我要跟胡主席说什么,他才能记住我呢?”我告诉他:“说实话是最好的。”
“成钢,我昨天梦见过世的奶奶了。她跟我一起看中文书,还说,我们的祖先来自中国四川。”
“那你就跟胡主席这样说吧,我觉得这样说很好。”我高兴地鼓励他。
“嗯……”他想了想问我,“胡主席是哪里人?”
“安徽人。”
“那,我要不要说梦见奶奶告诉我,我们的祖先是安徽人?”
我笑了,摇头对他说:“不,就说四川人,这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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