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梦》第20章


他还在反抗,只因挣脱不掉箍紧肩膀的那双手,不得不用言语抵触,胸腔剧烈的起伏。
也许是因为周围的人束手无策,愣在原地,导致屋内太过安静,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离得太近,彼此交换着气息,让文祺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隐约觉得肖谔和他所排斥的那些人不同,目光含情而温柔,身上的力道虽重,却满是安抚。
“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打破僵局的同时,肖谔松手,站直身子凝视文祺的眼睛。他接过护士手里的输液针头,刺进手背凸起的青筋下,隔断旁人的劝阻,径自放到对方眼前,一字一句念的清晰,“只要有我在,这东西就不会伤你,只会救你。”
“别怕,我陪你一起。”
血液回流,在输液管中不断攀升,文祺发着愣,肖谔朝护士使了个眼色,在痛感产生的一瞬间,握住对方冰凉的腕骨,滚烫的指腹摩挲着脉下心跳,压制住他体内潜在的恐惧,撑住这具就快要支离破碎的身体。
肖谔的手被陆然板过去交给医护人员处理,两抹眼神却始终交/合在一起。
两人头顶各自挂着一只吊瓶。文祺对周遭还存有戒备,死死盯住刺进皮肤里的针头。肖谔的指尖离他很近,在被单上来回逡巡,终究没敢大着胆子逾矩。
文祺在丧失记忆的前提下,仍旧对试药经历有着歇斯底里的抗拒,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这让肖谔忍不住去想,他究竟是靠着什么,支撑着自己度过那三年暗无天光的日子。
天蒙亮的时候,文祺睡着了,沉重的眼皮盖下,遮挡住清透如玻璃的瞳眸。他安宁的呼吸着,一侧脸颊染上了晨光,轮廓优美漂亮。
这之后,文祺做了血检和脑部CT,肖谔同他一样穿着病号服,跟随流程也做了全套。
将近半个月的住院治疗,肖谔终于拿到了文祺的检测报告——解离性失忆症。徐主任看过其他几个项目的化验结果,除了因常年大剂量试药导致的脏器功能絮乱,身上没有大病灶,都是些能够靠长期调养恢复的小问题。
“通常来说,就是无法回忆先前的生活或者人格,特别是经历过具有创伤性的事件,从而造成情绪过度失控,因强烈刺激导致的阶段性失忆,或是遭受过极端恐慌及压力、滥用药物没有及时治疗,都有可能发病,”
徐主任拍拍肖谔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好在并不严重,不像有些患者的记忆惯性断裂,只记得四十八小时内发生的事,隔两天就要重新认一遍亲人朋友。”他安慰道,“会没事的,文祺一定会康复的。”
肖谔郑重的谢过徐主任,离开时,脚步停顿,想了想,还是转身问道:“可他记得一些……别人的喜好。比如,喜欢的颜色,不喜欢吃的东西……这是为什么?”
“是同一个人的吗?”
“嗯,同一个人的。”
徐主任单手支颐,转了下笔,眼角带笑:“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蜿蜒明亮的长廊上,肖谔步伐轻缓,朝文祺的病房走去。是拐角处那间,耀目的光线够不到门边,四周晕开一小片朦胧的灰暗。
肖谔立在门口,握住把手,没有摁下去,门上细窄的玻璃衬得文祺身影更加瘦长。他站在窗边仰起头,推开窗户,伸手去接散落在空中的艳色花瓣,而后挺背撑住台面,前倾身子去闻屋外盛春的味道。
“那应该是他最在乎的人吧。”
听见动静,文祺回身,宽松的毛衣套在头上,顺拉至腿根。肖谔为他披上厚袄,戴帽,穿鞋,文祺在他手中越来越温顺,看他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待会儿要去的地方会有很多人。”肖谔边说,边从兜里拿出一根红色的绳子,很细,是用上万枚“金刚结”纯手工编织成的,“怕你跑丢了,我得拴住你。”
抬起对方手腕,系了个死扣,另一端连着自己,像小时候玩蹿胡同巷子,为防止文祺跟丢,束在两人腰间的那条粗绳。
“走吧。”肖谔说。
俞春园的樱花开了。
第二十八章
正文028
空军总医院门前的公交站台人满为患,站牌中间的座椅有个空位,肖谔摸兜掏出张纸,擦两下,把文祺扽到自己身边:“坐着等吧。”
文祺听话的坐下身,左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右手悬空吊着,姿势怪异,引来不少路人的议论和目光。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在看到旁边那个身形傲然,气质锐利,眼神凶狠的男人时,又戛然止住了声音。
肖谔剃回了一脑袋青渣,薄薄一层,还是侧面带杠,浑身散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凌厉感。这样一个人往人堆里一杵,野的过于扎眼,更别说手腕上还违和的系了根红绳,绑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年。
公交进站,文祺跟着人流上车,肖谔后错半步,一只手始终护在他身后。选了个双人位,文祺挨着窗边坐下,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盯着路边栽种的一排杨柳,神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行几里地,驶入一片茂密的树阴,林立在街旁的各色小店中间,有条窄巷。文祺回头看一眼肖谔,这人正在愣神,他等了一会儿,在对上视线后,抬手指了指窗户。
肖谔眨眨泛酸的眼睛,窗外是交织成片的往来车流。文祺又回到先前的姿势,继续欣赏着不断变换的街景。
那条窄巷,叫盛阳胡同。
文祺是想告诉肖谔,他看到了他们的家。
若不是因为要和徐主任交流文祺的病情,肖谔可能都忘了,文祺的智商还停留在小学。他止不住的心疼,没办法想象文祺在最好的年纪经历着最不好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想换回那些时光,不惜一切代价。
思绪渐浓时,左肩一低,熟悉的气味近了,心跳跟着连撞一拍。肖谔偏头,文祺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肖谔笑了,吵闹着要看樱花,结果睡了一路,抱在怀里也不睁眼,最后还是用几块糯米糕给馋醒的。
只是现在长大了,不再爱吃糯米糕,也不要他抱了。
软小一只伏在肩上,头发利落的别在耳后,俯视,能看见高挺如山根的鼻骨。肖谔悄悄伸过去右手,幅度很小的划了下文祺的鼻尖,找了个角度,好让他能睡的更加舒服。
俞春园到了,肖谔不情愿的喊文祺下车,还需要沿着青瓦红墙步行一段距离才到正门。文祺边走边抬眼远望,满园春色关不住,馥郁香气飘散到围墙外面,他用力闻了闻,回头看向肖谔,晃起了右手。
肖谔只顾闷头走路,烟瘾犯了,正思考该怎么解决。文祺在叫自己,实属难得,心思被他牵引过去,于是快走两步并排同行,背上逐渐有了一丝热意。
尽管是工作日,游客依然不见少,满眼的人山人海,找不到一处安静的景。肖谔性子急躁,脾气也爆,听不得嘈扰杂乱的声音,想带文祺寻个僻静的角落,谁知这俩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力道相抵,脚下一个不稳,又撞到了一起。
肖谔侧身挡开人流,对文祺说:“我跟着你走。”
脚底的石砖变成草地,上了山坡,入眼是条玉带似的长河——小月河两岸春意盎然,细波微粼,钻石般耀目璀璨。沿河有人在荡空竹,武长剑,跳扇舞,几个老人围一桌下象棋,偶尔一道行云流水的高音千回百转,文祺循声望过去,源头是长椅上大爷手里的老式收音机。
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文祺边听边蹲下身,捡几片叠成一摞,装进兜里。肖谔看他玩儿的认真,两人又处在下风口,于是偷摸叼起根烟,痛快的解了解痒。
烟缕飘向肖谔身后,身前的文祺又捡好一捧,揣兜,转身就要往回走。
肖谔慌忙藏烟,文祺已经看见了,走近动了动鼻头,表情不怎么明朗。肖谔心下一凛,忽然感觉不妙,就见文祺眉间缓慢的拧起一枚“川”字,带几分敌意的后退一步。
完。肖谔闭眼,禁了他的酒,还要禁了他的烟,这日子他妈没法儿过了。
风里的温度回冷,斜阳西下,色彩分明的构图被抹成单一的橙红,远处湖光山色,近处草木皆盛,肖谔走在前面为文祺挡风,红绳垂下弧度,时而与两人手背相蹭。
遇上晚高峰,出口处被堵的水泄不通,地铁口人满为患,肖谔护着文祺站在路牙边,寻思是不是应该叫辆出租。
手机拿出来没一会儿,一辆黑车停在他们身前,司机放下窗户,露出温和的笑脸,热情道:“小兄弟,上哪儿啊?我载你们去吧,这个点儿可是打不到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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