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衣》第26章


她在的时候呢?女人都有自己的一种味道。
相框上有灰。我没有帮他擦干净,我去洗了手。
他还没适应没有她的生活吧?
我家里已经没有他的照片了。以前是有的,但一分手,就迅速不见了。
现在我才想起,我与以前那个人,竟然没有一张合影。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阴天的上午,我坐在肖业的床沿,心情灰暗到极点。
我想我不会再找他了。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对他的感情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不明不白,那张照片让我看到自己不死的心鲜明地跳动。所以,我不愿意我们把彼此当作过渡期。
洗手间里没有香水。那个女孩子离开得很彻底,我不相信是肖业把她的东西扔掉。
我每天都喷香水,随身带着一支小型装的“真情流露”。
我其实舍不得,肖业的随和让我渡过最难捱的日子,他永远淡淡地笑着,不多话,不插嘴。那样好脾气的好人。
可是,我想起昨晚,越想越觉得失败。那样一个无所谓的平淡的晚上。
我站在窗前,就莫名其妙地真情流露起来。我听见自己在哭。
我不能接受暧昧的生活。我看不得我的,也看不得他的。
我已经决心从此消失。
但他会记得我吗?他会费事去找我吗?
我很想留下什么纪念,但是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有准备而来,我没有那种心机。
我站了很久。然后,取出那支“真情流露”,喷在他的纱窗上。
我想,如果有风,透过纱窗吹进来的时候,他会记起若有似无的我的味道吧。
我哭了一会儿,听得楼道里安安静静,就像个贼一样溜走了。
那天晚上,我临时回台里帮同事编片子,那么巧,他们拍了肖业以前的女朋友。
那女孩子在谈爱情。像所有演艺圈里的新星一样,她无辜地双手一摊,眼珠一转说:“没有啊,没有恋爱。”
记者问:“以前呢?有没有难忘的爱情?”
女孩子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说:“初恋都很难忘。我在念书的时候……”
那是假的,明显是假的,我听过几百个小星星这样说:“我在念书的时候……”即使是真的,她说的也不是肖业。
我突然想,如果那是我,我愿意瞬间真情流露,我喜欢那个男孩子,他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他非常温和……
窗外雷电交加,我在机房里呆呆地。
谁知马上就有了一个交换工作的机会,我迅速地离开了北京,在新加坡一待两个月。手机停掉了,只有最熟悉的人才知道我去了哪里。他是我最熟悉的人吗?不,不是。
两个月。秋天过去了。我一个人。
在新加坡没有朋友,我不打电话寻找乡情,只在酒店里看电视。我曾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肖业他们的乐队在国内的演出,在接受采访,他们的VIDEO。我就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直没有变化,就那样不远不近,北京到新加坡,远吗?
回来的时候请小杨来接,电话里小杨说:“20号?那不是你生日吗?28岁了吧?要什么礼物?”
我咬牙切齿地说:“要男人。”
谁知一出来,第一眼就看见肖业,他就站在人群的第一个。我看见他,心里突然很委屈。
他还是那样漂亮,温和地笑着。我问:“小杨有事?”
他说:“没有。”
我有点窘。
隔一会儿他又说:“她说让我来送礼物。”
我的脸烫了起来,突然生气了:“也许我想要件新礼物。”
我和他走去取车,拉开门,副座上摆着一个扎得很漂亮的礼品盒,我突然慌起来,想自己也许是会错意了。拿起来,要放到后座去,他说:“你拆开吧。”
我就拆开了。
那是一支“真情流露”。我看见那胖胖的瓶子,嘴唇形状的盖子,就呆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口气里有埋怨:“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呢,你知道我在商场的化妆品专柜一家一家地试啊找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说:“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回到家,屋子都被水淹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居然不替我关窗……”
真情流露(3)
我就那样傻笑地听着。
“我简直要气疯了,从来也没遇见过你这样自私的女人,我对你不够好吗?……”
很罗嗦啊。
他直视前方:“居然还玩消失这一套!是不是身处异地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酷啊?很自怜啊?谁同情你呢?”
他瞪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也只好回瞪着他。
我们瞪了一会儿,他突然叹了口气。
“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一个人在家,想起你闷声不响的样子,就觉得你好象在旁边似的,就想起你身上一直有一直有的那种味道,就有一瞬间觉得这香味就在身边,再仔细闻一闻,又没有。真是怪事,那似乎是思念呢。”
他又瞪了我一眼:“所以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吧。”
我用手捂住了胸口,感谢老天,那一天那一场雨,洗掉了我做作的动作,他到底有没有发现那个秘密,他的那扇窗,是否还留有真情流露的味道?
“还有,这么俗气的名字,真情流露,你随身总揣着这样一瓶香水吗?走到哪儿流露到哪儿吗?”
我不要分辨。我沉浸在他对我的教训里,那种与前不同的亲密在老旧的车子里暧昧的荡漾。真情流露的时候,都是有点贱贱的。
看(1)
我从来也不介意他们说,艾禾是个势利的人。
我是很讨厌穷,讨厌穷酸,讨厌随之而来的一切窘迫。可以吗?
就像有人不喜欢吃羊肉,有人对花粉过敏,我只认自己体内可能有某些元素缺失,导致行为稍异于常人。但我不勉强别人,也不希望被别人勉强,我所讨厌的穷,穷酸,窘迫,都
只针对我自己,我讨厌的是我自己穷,自己穷酸,自己窘迫,与他人并无干系。
我只是把日子过得精细一点,单调一点,如此而已。比如,我只在“国贸”买衣服,只逛“赛特”和“太百”的超市,不坐“空客”,只认“国航”,渡假只趁淡季去到有海的国家……任何需要排队或等座的人声鼎沸之处,都是我的禁地。我不耐烦聒躁,讨厌人多眼杂,不愿忍受不体贴的服务,不去没有足够停车位的餐厅吃饭,不喜欢邋遢豪放的异性,我喜欢别人身上淡淡烟草味道,但不能容忍被烟熏黄的指甲,可以待在酒吧里闲聊,但如果该处通风较差烟雾缭绕会第一时间告退……难道,不是正常人的正常生活态度吗?甚至,我连洁癖都没有。
因为要配合如此乏味的生活,我工作得十分努力,让生活维持简约的格调,其实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我绝非一个古板的人,良朋好友颇有俩仨,少吗?但就像我不肯买没有来头的牌子货一样,我视好友为人生瑰宝,拥有他们的友谊是我的福气,但显然人生中的福气不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
对别人,我无能为力,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得各人的眼泪。
父母对我的生活颇有微词,并不是嫌我刻板,只是担心我这样下去,终究要一个人终老。他们希望我随和一点,才方便交到共度一生的佳偶。
但我答:“我不认为会在打折的大卖场里遇到金龟婿。”
我连自己尚不肯迁就,难道还要屈就别人吗?
我的收入理想,一个人过得风调雨顺,父母有兄嫂倾力照顾,生活安逸,无需我的薪水孝顺,横竖我只需喂饱一张嘴所以我当然可以要求生活得好一点。我挂在嘴边上的话是:“人少,吃点好的。”我不结交无所谓的酒肉朋友,所以同事之间那种团拜式的聚餐对我毫无吸引力。往来的朋友要水准相当,否则因为消费水平的参差不齐,食餐饭都要迁就收入欠佳的穷朋友,吃那些烂川菜,承受着无与伦比的烂环境,如坐针毡。
林达问:“艾禾,你是否寂寞?”
不,我过得不知多开心。
“那为何你眼中总有落寞之意?”
除了我不知道那个独一无二的、好品味的、温和体贴的佳偶在哪块地里长着,离秋收之时到底还有多少日子要渡过?我倦怠地伸伸懒腰。
林达诡异地笑:“我有预感,你会在最难堪的情况下遇见他。”
为什么?
“因为我见不得你这样滴水不漏地生活,人总要有点挫折才好玩。”林达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朋友。
林达在这一点上很像我的父母,担心我会像张爱玲那样一个人在公寓里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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