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倾澜》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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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夜晚没有路灯,周遭浓黑一片,在适应了都市的喧闹之后,叶倾澜反而有些不习惯这里的静谧了。仰躺在床上,久久无法成眠,她想去看看原容与的情况,又不愿惊动母亲。
她也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何如此反常,居然像个人来疯的小孩子似的,一心只想拿出自己心爱的食物和他分享,竟忘了他的肠胃向来脆弱,最忌讳吃得又多又杂。
每个人心中通常都有一两样食物具有特殊的意义。譬如原容与特别青睐八宝粥,而她,则对咸肉粥情有独钟。
叶倾澜的思绪再度飘回八岁那年的冬天。父亲离家之后,外公外婆赶到E城,发现女儿叶亭精神状况很差,不得已将她们母女一同带回澜水镇。叶倾澜记得那是十二月底,还有几天就要迎来新的一年。
外婆把她安顿在小房间里,轻声细语哄她入睡。她其实根本睡不着,只好紧紧合上眼皮闭住呼吸。外婆以为她睡着了,便离开了。
老房子密封性差,寒风从细小的缝隙里渗透进来,光线又昏暗,在八岁的叶倾澜眼里,外婆家又冷又阴森,跟她家根本不能比,她好希望姆妈马上带她回E城。
小倾澜竖起耳朵倾听大人们的动静。房门外隐约传来外公严厉的训话声,中间还夹杂着抽泣哽咽的声音——那是姆妈在哭……自从爸爸走了,哭泣,似乎成了姆妈唯一做的事情。
倾澜烦恼地用被子紧紧蒙住头脸,把哭声屏蔽在外。然后她听到被窝里有奇怪的“格格”,“格格”的声音,好半天她才找到声音的来源,原来是自己的上下排牙齿在打架——
因为冷,彻骨的冷。
叶倾澜常听北方人带着无限神往的表情说,江南好,江南美,江南的山是绿的,江南的水是甜的,江南连冬天的风都轻轻软软的,哪像北方刮的都是“烧刀子”。她总是忍不住反驳,那是他们从未亲身领略过江南冬天的威力。
北方的冷像物理攻击,很强大也很直接;南方的冷却像法术攻击,一开始你可能还不知晓厉害,时间一长,你会发现屋内屋外寒气无处不在,直渗入每道骨头缝里。
小倾澜蜷缩在厚重的棉被里,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可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屋内温度实在低,还是因为恐惧——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听鬼故事都能笑出声的小女孩,终于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爸爸不要她了,姆妈也把她抛在一边,她忽然想到一个新学会的词——“惶惶如丧家之犬”……
正当她又冷又饿,自怜自艾,身心极度难受之际,房门“吱嘎”一声轻轻推开了。一缕香气,食物的香气,飘逸进来,并迅速弥散了整个房间。
小倾澜呆住了,沁出眼角的泪珠滴落到一半兀然停住,被松软的棉被吸收掉了。
一双手轻柔地掀开被褥,露出些微红涨的小脸,她听到外婆那慈蔼的声音:“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小倾澜磨磨唧唧坐了起来,外婆帮她穿上外套,重新编好辫子,用热毛巾细细拭净她的脸和手。
见小外孙女一双眼睛不断瞟向桌子上的大碗,外婆脸上的笑容霎时加深,她用神秘兮兮的口吻嘱咐她:“这叫咸肉骨头粥,小澜吃过吗?可好吃了!外婆就做了这么一碗,小澜你一个人躲房间里吃,千万别叫你外公看见,他会跟你抢哦。”
虽然倾澜当时只有八岁,但也看得出外婆是在哄她。外婆又给她刚才睡的床多铺了一层褥垫,然后关上门走开了。
小倾澜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碗里的粥,眼睛被热气一蒸,又差点掉泪珠子。舀一勺含进嘴里,舌尖被烫得猛然后缩,但很快地,她彻底怔住了……
原来,书上形容的“鲜到恨不能连舌头也一道吞下去”,并不是胡乱吹牛皮。
小倾澜将满满一大碗粥吃了个底朝天,发了一身薄汗。她感觉自己终于又回到了人间,毛孔舒张开来,手脚重新生出力气,周遭的一切似乎也不那么阴森可憎了。
就这样,她低落到谷底的心被一碗热粥拯救了,此后的好些年,她总是坚定不移地向小伙伴们推荐,世间第一美食——咸肉骨头粥。
长大以后叶倾澜才明白,不是当年那碗粥真就无以伦比的美味,让她恋眷不已的,其实是外婆给予她的温暖和爱。
外婆属于典型的传统中国女性,会做很美味的菜,会绣很精致的花。她一辈子没出外工作过,生养了三男一女,又亲手带大好几个孙辈,倾澜是最后一个。
跟内敛严肃的外公不同,外婆从不责骂孩子,她对倾澜没有任何要求,不要求她听话乖巧,也不要求她努力读书,只要她健康快乐,外婆就心满意足——这种无条件的爱犹如甘霖,即便再干涸枯槁的心田,也会被洗涤滋润。
外婆貌不惊人,也没念过几年书,从外在条件看和英俊优秀的外公并不十分般配,但夫妻感情甚笃,倾澜甚至没见两人红过脸。外公去世不到一年,原本身体不错的外婆也骤然离世。倾澜虽然难过,却也觉得真正的恩爱夫妻便是如此,一个去了,另一个也不愿再流连世间。
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叶倾澜承认,即便经历了这么多,骨子里她仍然对这样的爱情心存羡慕和想往。
她凝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出神,白天原容与抚摸她手指的画面在脑中反复回旋,他留在她手上的温度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他的动作那般轻柔细致,充满关切和怜惜,似乎急于确定她的每一处指节都安然无恙,又似乎渴望穿越时空,温暖十几年前那个幼小的她。随着他指尖的抚触,叶倾澜仿佛感到自己心头的每一道褶皱……也被他一一抚平……
两种声音在叶倾澜内心反复拉锯。一个声音说,有人珍视有人呵护有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真好;另一个声音却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现在贪恋他给的温暖,将来一旦失去的时候,岂不就陷入了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冬?
她对着黑暗无声地叹气,心里埋怨自己:你不是早就看透了死心了吗,怎么又凭白生出幻想来?然而,她其实也明白,人但凡还活着还在呼吸,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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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容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肚子已经不闹腾了,但还是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扭亮台灯。拉开抽屉,这里保存着叶倾澜小学时的奖状和荣誉证书。随手翻了翻,他找到一本小学四年级的作文簿,于是坐在灯下专心欣赏十岁的小倾澜留下的作品。
读着读着,原容与的嘴角不断地上扬——原来,她并非一直是他印象中少年老成,时刻和人保持距离的超级优等生,她也曾经如此的天真稚气,童言无忌……他想象着当年的小女孩趴在梳妆台上奋笔疾书的模样,时不时发出会心的一笑。
看完作文簿,又被他翻出一本带锁的日记。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锁已经生锈断掉,原容与打开日记本,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开始研读。
按照日期,写日记时她十二岁,小学六年级。日记零零碎碎的,隔几天写一段。原容与读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重点——
日记里出现最频繁的名字,是一个名叫夏从辉的男生……
他本以为自己是叶倾澜人生中第一个向她示好的异性,原来不是——原容与感到心脏开始砰砰跳,仿佛正在揭开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夏从辉示好的方式很特别,今天送几个掏鸟窝掏来的鸟蛋,明天送几只抓到的蛐蛐,后天再送一篓子呱呱乱叫的青蛙。
十二岁的倾澜并没有在日记中留下任何一句评语或者感想,原容与却不由地暗暗揣摩她当时的心理——她应该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吧?要不然怎么会用还不成熟的字体一笔一划认真地将这些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夏从辉的故事终结于一封情书。在六年级快要结束时,夏从辉又送给叶倾澜一份特殊的礼物——一盒蚕宝宝。不是最普通的那种白白胖胖的蚕宝宝,而是身上带有花纹的,据说这种蚕最后结成的茧子是金色的。当年女生中流行养蚕,倾澜也养了一些。显然,在多次受挫之后,小男生终于学会了投其所好。
和蚕宝宝一起送给叶倾澜的还有一封情书——满是错字别字和语法错误的情书。
十二岁的女孩在日记中写道,她用红色圆珠笔将情书里的错别字逐一圈出,订正,并且标注了拼音,然后还给了夏同学。
看到这里,原容与实在没忍住喷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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