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第63章


楚天河好像说过,就是因为一双手,温暖的手,把他留在另一个女人的枕边。这双手都干过什么?爱轻抚他的脸,像对娇宠的孩子一般,拿汤匙喂过他小米山药粥,在他发着烧.满嘴燎泡,回家面对老婆一瓶一瓶药,屋子里弥散着中药的苦腥味的时候。
“小嫂,我们到了!你上着班,先不急过来,我们先带着我爸找医生。”
夏表姐的声音是第二次听见,晋北口音很重,但亲热的气息还是一点点缭绕、沁人。
“在家照的片子带着!”姚小熳是她的本名。惠洁是笔名。她总愿意用无分量的飘然来理解生命。
“带着呢!让北京的专家给确了诊,就彻底踏实了。我们都有心理准备。就是……不甘心!”
夏表姐是惠洁母亲的外甥女,在遥远的鹿城,惠洁从未见过。惠沽从来对亲戚的关系疏淡,仅仅就是陪母亲回家才见面,或从母亲的口中听到,知道而已。对没有见过面的夏表姐更是如此,如果没有这个事,如果不是夏表姐突然来到她所在的京城,她们可能就是一个听说的关系。
从小到大,惠洁生活在很简单的家庭关系里。除了父母和哥哥姐姐,当然还有楚天河。她的世界对外部的接纳很差。即便跟在父母的屁股后面回到老家,被他们拉扯着见亲戚,这个婆婆那个公公,这个姨姨那个舅舅舅母,姐姐哥哥的,让她除了眼花缭乱,没有别的感受。就算是被人拍拍脑袋,摸摸脸蛋,兜里塞上几块糖糖饼饼。也收买不到她的开心。她总想往父母的身后躲,怯怯地。即便面对那么多热情慈爱的长辈:她也不敢靠上前撒娇。那种天然的血脉中的亲切仿佛和她绝缘。她乖乖地拘谨地,甚至冷静地看。
长大后的探亲访友,完全是为了母亲高兴。感觉是相互的。惠洁的哥哥姐姐和亲戚们亲,也总被亲戚惦记着,可问到她,都是客套,并不走心的。
夏表姐的妈妈,也就是惠洁的亲姨妈。母亲说惠洁见过姨妈两次,一次两岁,一次四岁。还说姨妈特别喜欢她。擅长女红的姨妈给惠洁绣了好多绣片,让母亲做新衣裙时给外甥女贴上。
惠洁不知道这些来历,但是她难忘小时候那些飘在衣裙上美丽的小鹿、漂亮的孔雀、飘逸的蝴蝶、可爱的辫子姑娘、诱人的西瓜、草莓……让她在伙伴们面前像骄傲的小公主一样,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为惠洁争足了面子。小伙伴们总是央求自己的妈妈来
找惠洁妈妈学艺,比着画样子也来些仿版,可总是不如原版生动,配色自然。
虽然,不记得姨妈的模样,只有看看照片,却让惠洁有了亲的感觉。她总是听母亲夸赞姨妈的美丽。
说到姨妈,母亲的开场白总是这样:玉彬是鹿城一枝花,很有名的。她的眼仁儿漆黑,眉毛细长弯弯的人了鬓角,她的大辫子乌油油的,又粗又长,在腰上一甩一甩的,耀花了多少小伙子的眼睛啊!
母亲说得投入,惠洁的脑中就有了画一样美好的芳华姨妈。
惠洁懂事后,母亲再提到姨妈,就加了一段儿,话锋犀利:谁知她怎么就找了你姨夫。结婚几年,一年一个孩子地生,四个姑娘大毛二毛i毛四毛一字排下来,曾经水水灵灵的一个人变得枯瘦如柴。我劝她歇歇,养养身体。她信里说,你姨夫北方人。就盼着生儿子。姨夫喝醉了就骂她连个窝都抱不好,没用的东西!她压力大得很,在婆家抬不起头。逼着她生,简直把你姨妈当了生孩子的机器。结果身体垮了,一个肾炎就要了她的命,才三十五岁。
我去料理她的后事,她的邻居大姐拉着我的手说:玉彬可怜,多温柔,多漂亮的闺女,最后瘦成了一把骨头。最小的孩子才八岁。
最没想到的就是你那个没良心的姨夫。姨妈才走了不到四个月,尸骨未寒,就把一个寡妇娶进门。
还好意思写信让我理解。可惜他到底是没儿子的命,那个女人带了两个女孩儿过来,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还压根不随他的姓。可你姨夫对那两个孩子比对你姨妈生的四个好,过门一年.就把家中的财政大权交给那个后老婆,那女的没工作,不漂亮,除了三顿饭,就是黏着男人和打牌。你姨妈有工作又漂亮有什么用?却没人家的福气。刚一路支持你姨夫从一个工人拼上厂长的位置,要享福了。她却走了。还是命啊!
母亲对姨夫的一脸厌恶和不屑,久而久之,一个现代薄情郎的形象也在惠清心中确立,而她对红颜薄命的认识也是从这位姨妈开始的。
惠洁知道姨妈的离去对母亲的打击。姨妈之所以落户鹿城,还是因为母亲。
当年,外婆家孩子多,作为老大的母亲,十几岁就参加了工作。当年自己调到鹿城,在那个新兴工业城市,各路技工学校正办得欢腾,自己厂里的学费不仅优惠,重要的是只需坚持两年,便可进工厂拿二级工的工钱,这可是全国数得上的大厂,从此解决饭碗问题,衣食无忧。还有可能调回离家不远的总厂。
母亲就是带着这般英雄气概,将玉彬姨妈和另一位堂妹带到鹿城,以为自己带给两位妹妹一个全新的未来。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又被调离鹿城,重新和妹妹远隔千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平时不哼不哈温顺的姨妈,在技校没上两个月,就退了
学,到鹿城下面的一家县城印刷厂当了工人,并在那里结婚生子交代了一生。她只记得,当她听到消息千里迢迢赶来兴师问罪,这位说话细声细语的妹妹很平静,说我想像你一样早点挣钱养自己,养父母。之后,再任姐姐如何规劝也坚决不改主意。
母亲说,自己很伤心,回去的路上哭了一路。她怨自己,把十五岁的妹妹就这样独自丢在了生活条件尚属艰苦的鹿城,她怨眼皮子浅的妹妹,不按照自己为她设计的一条看起来平顺甚至有鲜花点缀的道
路去走。母亲更多觉得亏欠。
姨妈去世那天,母亲平白无故从座椅上面摔下来,手臂上划开了长长一道口子,在卫生所处理了半天。当天晚上下班,就接到姨妈家发的电报。
姨妈走后,母亲一度想带走一个孩子抚养,甚至已做通父亲的工作。但姨夫不答应,一句“她们不是孤儿,还有我这个当爸的”,就把母亲一厢情愿的念头堵了个密不透风。于是,母亲一直坚持给姨妈的四个女儿寄钱,怕他们受后妈委屈,钱虽不多,也是情意。寄钱也颇费周折,不寄给姨夫,全部寄给姨妈的朋友转交。又不放心,给最大的孩子写信确认。母亲工资不高,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负担也重。怕丈夫不高兴吵架,攒点钱到处藏,什么袜子、饭盒、粮袋……煞费苦心。就这样一寄十年,直到老四参加工作。
因为四个孩子,惠洁的母亲和姨夫一直保持联系。惠洁没见过夏表姐,却听母亲说过,夏表姐是四个女儿中最漂亮的,最会来事儿的。因此不仅深得姨夫看重,连那个继母也待见她。那三个妹妹性格内
向,对刚丧母,父亲就把新人娶回家心里别扭,和继母处不来。继母挑唆着姨夫把自家小院加了隔墙,四姐妹住一边,他们两口子带着女方的两个女儿住一边。也只有夏表姐可以两边出入,代表姐妹们给父亲说说生活上的困难和要求。
母亲尽力回避谈到姨夫的优秀和能耐。但从母亲和四姐妹来往的信中,惠洁了解的是另一个版本的姨夫。
姨夫叫冯树才,长得高大精干。是早于姨妈进印刷厂的工人,因为能干也会说,不仅是姑娘青睐的对象,事业也有出息。很快从普通工人到跑销售,而后当上了干部,成了领导。当年他和姨妈结婚,可是人见人羡的郎才女貌,最佳组合。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领导下的印刷厂成为市里乃至省城的标杆、典型,不仅让新闻媒体趋之若鹜.一度还成为当地热议的“冯树才现象”。当然,这一切姨妈都无缘看见,她只和姨夫共过苦。
姨夫四处作报告,红极一时,据四姐妹描述。家里的奖状证书,墙上挂的、抽屉里放的,厚厚一摞子。
只是红归红,但在仕途上并无大跃进。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的头衔给过他,政治待遇有一些。最初对父亲有些怨气的四姐妹也开始享受父亲带来的荣耀,和母亲的通信中,优越和自豪洋溢在字里行间。每每母亲劝她们好好读书,她们都不以为然,觉得有个好爹万事不愁。气得母亲常常在父亲面前发牢骚:这个冯树才哪里会教育孩子,成天给孩子灌输的都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把孩子都耽误了。一个一泡尿转三圈的县城,他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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