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韵》第3章


“范先生育有三子,去岁次子因杀人被楚国囚禁。先生想派第三子,车载千金去楚国求助老友庄生。他的长子认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当由长子出面,父亲不派他去而派三子去,这件事让他在亲族面前无地自容,就想自杀。范夫人也认为这样对长子不公,‘三郎纨绔,去了,不一定救得了二郎。大郎若自杀,家里先失了长子嫡孙,跟祖宗无法交代’。 先生无法,只得派长子去了。
长子到了楚国,见到了庄生。他见庄生家徒四壁,不像有权势的人。虽有怀疑,但仍将千金和先生的求救信交于庄生。庄生收下千金,让长子“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
庄生将千金交给夫人保管并告之不可动用,明日将事情办好,再将钱财还于范家长子。他并非贪财之人,只为让范家长子信任他会去周旋此事。而范家长子不知此内情,觉得庄生不可靠,又用他私带的几百金贿赂了一位权贵奔走此事。对了,庄生此人,想必大师兄有所耳闻?”
子柯点头道:“庄生此人虽穷困,但为人耿介,深得父王信任。”
子廉接着道:“庄生对楚王说:今有恶星当空,恐有灾祸降临楚国。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大王大赦天下,以避此祸。楚王大赦了范先生的次子。
长子听闻次子获救,以为是自己的几百金起了作用,就跑去向庄生索回了千金。庄生觉得自己被小人利用了,就跟楚王说:百姓都说楚王释放范氏次子是大臣收了他家贿赂。楚王听了大怒,杀了次子,长子只得扶着次子的灵柩回了陶地。
家中亲友见到灵柩皆痛哭不已,只有先生仰天长叹:“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大郎并非不爱二郎。只是他在我寒微时长大,少时家贫困苦、过于看重钱财。而三郎出生时,我已富贵,他不知钱财来之不易、挥霍起来毫不怜惜。我之所以让三郎去,就是知道三郎轻财重情。如今事已至此,我早就在等二郎的灵柩归来了。”
老年丧子,先生万念俱灰,向越王请辞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又怎能治理好国家。越王百般挽留不住,范先生举家去了陶地隐居。”
众弟子闻听始末叹息不已,唯有子柯默然无声。
简况看着他问道:“子柯,你如何看待此事?”
子柯回道:“师父,弟子看来,范先生恐怕是为了躲避良弓、走狗之祸。”
简况又转向子廉:“子廉呢?”
子廉顿首道:“师父,弟子与大师兄所见相同。”
“甚好!你二人能不负平日所学,为师甚慰!圣人古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儿立世当以家国为己任,但也不可轻辱己身。子柯,为政者,当海纳百川;子廉,辅政者,当知激流身退。此为明哲保身,望你二人谨记!”
子柯与子廉双双叩首道:“弟子谨遵师命!”
简况叹了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阿韵,上酒,一醉解千愁!”
阿韵站起身道:“阿公,凡夫俗子为月忧云、为书忧蠹;圣人君子为民忧、为国忧、为天下忧。人生在世,有忧才有盼,日子才有奔头。阿韵的青梅酒只为解忧而酿,可不许阿公借酒消愁啊!”
“好好好,阿韵就是阿公的解语花。只是不知有朝一日、花落谁家啊?哈哈哈!”
阿韵扭头道:“哼,阿韵谁家也不落,就赖在小贤庄了!省的阿公老取笑人家!”
简况瞥了眼子柯,见他正含笑注视着阿韵,随戏谑道:“只怕有人不答应啊!”
“阿公,酒还想不想喝了?”
“好好好,我家阿韵害羞了呢,阿公不说了。阿韵,为大家唱首歌吧,阿韵的歌能解世上一切烦忧啊”。
“阿韵遵命!”
阿韵离开案几,俏生生的立于大堂中央,抬手示意阿蛮击缶相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声清丽婉转,在和煦的春夜里袅袅回旋。仿佛世间所有的困扰与忧患,都能在歌声里得到静静的抚慰。
子柯饮着杯中的青梅酒,嘴角微微的笑着,不知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歌里。只觉得今晚的夜色分外旖旎。梅子,真的熟了……
☆、第三章 子非鱼
春日的清晨,朝阳微熹。
澧水河边的草叶上缀满了小小的露珠,映着细细的光线,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阿韵跟着姑娘们早早来到河边、打算把阿公和阿蛮换下的衣裳浆洗一下。姑娘们知道阿韵自小怕水,每回都将河边最清浅的地方让给她。 阿韵常常暗自揣测:“这样的地方又怎会有鱼?夷光娘娘定也是个怕水的,所以才有"沉鱼"一说吧?”
今日要洗的东西多一些。阿韵起了个大早,希望可以早点洗完回去、好赶上子柯他们早课诘辩。在简况布置的所有课程中,诘辩是她和阿蛮最喜欢旁听的课程。儒子们辩论的时候,她和阿蛮日常读书遇到的疑惑常能迎刃而解。
阿蛮今日难得的没有跟来,他被子柯留下检查功课。
自阿蛮认字以来,简况就把他的课业交由子柯负责。不知为何,阿蛮不怕阿公、只怕这个大师兄。哪怕阿公被他气得暴跳如雷,阿蛮也有法子让他不到三刻眉开眼笑。
“若是没有阿蛮通风报信,阿公怎会顺利的偷到那十坛酒呢?”阿韵恨恨得想。
而大师兄呢?别看子柯平日一副温文尔雅、对众师弟们爱护有加的样子,治学上却比简况要严苛的多。阿蛮只要哪天功课不过关,子柯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能让他心惊肉跳。无他,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就是!皮糙肉厚的阿蛮偏手心对疼痛最敏感。每次总是眼泪汪汪的让阿韵帮着上药。姐弟两个都是孤儿,跟着阿公抚养长大,阿韵虽然常常心疼的落泪,却也知道子柯是为了阿蛮好,是以并不为他求情。
子柯他们出门游学这一年,阿蛮只顾练武,子柯布置的功课又落下不少。今日这顿板子怕是不会轻了!阿韵心里堵得难受,只望早点洗完回去,陪着阿蛮掉一会儿眼泪也好。想到这儿,她急急的加快了脚步。
一刻钟后,阿韵就背着竹篓赶到河边。却发现往日她洗衣的地方,竟被人给占了!
澧水河两岸灌木繁茂,一到暮春时节,河里的鲦鱼就格外肥美。
一位身穿灰袍的老者头戴蓑笠、悠然自得的坐在阿韵惯常捣衣的青石上。他手持鱼竿,双目微合,似乎正在假寐之中,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阿韵往鱼钩沉下的地方看了看,平日连个小虾都不见的水底,竟然浮着好几条肥大的鲦鱼。青黑色的脊背围着鱼饵团团转着,傻傻的、不知即将成为别人的盘中之物……
阿蛮走近道:“老先生,小女子打扰了!”
老者转过头,微眯起双眼,看着面前的阿韵。
四月的天光已渐渐亮起,眼前的小女子一身浅绿罗裙,身姿窈窕,背着青色竹篓,俏俏的站在春光里。乌丫丫的秀发下眉如远山之黛,目如春水含烟、嘴角上翘,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者点了点头:“姑娘有礼了,姑娘好姿彩!”
阿韵轻施一礼,笑道:“区区一副皮囊而己,不敢劳先生赞誉。”
老者闻言挑眉道:“哦,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豁达,实为老朽平生仅见!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老先生,你看河里的鱼嬉戏玩闹,如此欢乐,先生怎忍心将它们钓离河中、让他们乐极生悲呢?”
“咦?”老者瞪大了眼睛:“敢问姑娘,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阿韵含笑答道:“先生非我,怎知我不知鱼之乐?” 
老者直起腰来回道:“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非鱼,子固不知鱼之乐,对吧?” 
阿韵浅笑着摇头道:“先生先前问我怎知鱼之乐,就是肯定我知鱼之乐,否则又何必问呢?”
老者闻言沉思一刻,忽然抚掌大笑道:“哈哈,有理有理!如此,老朽即知鱼之乐,又怎忍心杀之食之!今日老朽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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