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第114章


这远的不说,眼下这秋水之战,损兵折将,连晏家的嫡子都落下个生死未卜,他还有什么心情赏那梨园子扭捏的作派。
“聂督军巡防未归,只留下一句,这戏班子不同于别的戏班子,王爷一听,便可觉神清气爽,心中烦恼立即可消。”侍者受了无双的好处,自然用尽全力。
“哦,如此,便让他们进来”成王知聂无双奇才,他所说之言,所为之事,都不可能没有因由,难道这戏班子里头有文章,还是旁人都知晓不得的?
想到此处,他索性退了身边左右,少刻,这戏班子三人,随带着身边的鼓、笛、拍板这类的杂器,便入了军帐,施了大礼,才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
成王看得细,只见戏班三人,均是姿态婀娜的男子,两个矮,一个略高,身姿绵软偏偏唱得是《将军令》,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听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心中更堵,正要将这三个伶人挥退,突听得一阵拍板如急鼓,其间一人双目圆睁,掐着自己的喉咙喝道“我是你嫡亲的兄长,为何要联合外人伤我性命?”
另一人冷笑道“世袭的王位,只有一人为尊,凭什么就该你坐,以往的岁月你颐指气使惯了,往后就该是我的了。”他说罢,便联合另一人,将其斩杀。
三位伶人演的丝丝入扣,王帐中唱腔哀怨,念白有力,好一场兄弟相残的炎凉之戏。
成王听到此处,眼神散乱,猛然立起身来,将那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推撒在地,那三个伶人正演在当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均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手中的拍板、杖鼓、筚篥一地散乱。
“无双来迟,是不是伶人不懂规矩,恼了王爷千岁?”聂无双一身素衣,掀帘进来,神态安然,言语虽恭敬,可眼风不动,紧紧地看着眼前这位不知所措的皇室贵胄。
“你……你究竟是何人?”成王手微微颤抖,看着聂无双的俊容,心中惊惧已到顶点。
“下去”聂无双挥退那班伶人,便安然的与成王对坐,随意翻动书卷,冬日暖阳入帐,白花花的晃眼。“在下聂无双,通州穆湘人氏,有幸与当朝房相同乡,入营的时候报的清楚明白,王爷还要多此一问?”无双淡然一答。
“你想要什么?”成王冷汗涔涔,一把拉过聂无双的衫领,与他对视。
“成王爷,噢,错了,该是成王府二爷,这戏可好看?”聂无双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面容温雅,缓缓的说“天底下的事儿说着也是奇怪,十五年前回楚大战,你与晏九环倘着浑水,合谋害死了成王千岁,你自家的兄长,上报朝廷死得是成王府的二爷,你倒好,假凤虚凰的那么些年,还真以为无人知道?”
成王跌撞着退后几步,面色青白,见聂无双步步逼近,全无招架之力,这桩隐事藏得久了,融到血脉里,若将它拿出来必是伤肝断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岂有命在?
他怔怔的看着聂无双,如此俊雅的人物,合着如此柔和的声音,却似一把刀鞘华美的利刃,不偏不倚的直刺他的要害……
“你们本是双生子,心意相通,同气连枝,可就因为他是威名赫赫的王爷?掌大楚军政要事,或许……你也曾顾念过手足之情,可是有人撺掇的,煽动的?这个人是谁?”聂无双越发的冷淡,言辞丝毫不肯松懈。
“无人……没有人……”成王慌乱之中,猛然坐倒在地,竟不能起。
“王爷不肯说,在下来说,此人正居高位,是个天大的善人,近年来隐朝渐退,只关心江湖琐事,晏公之名余威赫赫,对上他忠君,事下他爱民,先皇念他人品贵重,破西莫有功,曾赐他固然金汤的山庄环月,九世簪缨,谁料到他竟是个杀师叛友的卑鄙小人,是个让人唾弃的伪君子。”聂无双想起昔日亲父聂将军,一代英雄,却也丧命在此等小人的谋局之下,顿时星目含泪。
他素来随淡,可此时心中怒火熊熊,竟也不能抑,厉色说道“他助你杀兄夺位,才能时时牵制你,你虽为成王,也不过是个可笑的傀儡,如今,你调兵不妥,保不住他钟爱的儿子晏元綦,你以为战后他会轻易放过你?他自来虎狼之性,旁人不明白,你岂能不明白,王爷性命之忧就在眼前,富贵荣华,倾天的权柄,你可舍得易人?”
“你究竟是何人?是……?”千般利害被无双说的澄清,他这个王爷虽是假的,却也是皇室嫡亲,十年来他战战兢兢,怎么也摆脱不了晏九环的摆布,晏元綦生死不知几日,他便夜夜难寝,缘是知道晏九环的手段,当年他以高官厚禄为诱,今时自然可以弃卒。
“一介布衣,得君上错爱,才执督军之职,王爷与其对无双感兴趣,还不如担心担心自个儿。”
“不可能……此事……当时你不过……你岂会知道?”成王顿时清明,看无双年岁二十有余,十五年前不过是个幼童,那些烽烟往事,岂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前阵子回使楚子明来营,王爷本不想见,可偏偏听了他所传的三个字,便迫不及待的赶去,这三个字是什么?这三个字便是“戚不凡”,当年回祁的日穹老人戚不凡乃是晏九环的授业恩师,大战时马前暴亡,想必王爷也有份参与其中。”
聂无双每说一句,成王便是一惊。“你托病在帐,什么人都不见,辛苦你漏夜赶去寒州去晏九环会面,天网恢恢,总有破绽可寻,王爷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混淆天下人的耳目?”
成王久久不语,眼眸中十分惧意,白衫军袍瑟瑟发抖,他终归是个假货,不是自己那个气节浩然的兄长,那个永不瞑目、死在自己手中的兄长。
“本来我想与你说说条件,可眼下你如丧家之犬,无路可走,只有我聂无双才能救你,王爷是个聪明人,好自为之。”无双说罢,淡淡一笑,神情中却有说不尽的怅然,他掀开帘子任由冬阳泄露,照得地上那个假王爷的脸,青白的如残壁上落下的灰。
“王爷定不服气,君上都不曾怀疑过你,无双怎么看出破绽?在下最喜欢清楚明白,现在便是告诉你也无妨,一个人不管经历什么变故,习性喜好,绝不会变,我若是要做个假凤虚凰的王爷,必会在棋艺上多些钻研。”
无双拂袖便走,再不相看,义父季成伤有令“真相大白,谋求上风”他已悉数办妥,这个所谓的王爷不堪一击,自然已是玄天宗的瓮中之物。
往西过三都一郡,已是日行数十里,慎青成一路无话,满面风尘,落琴归心似箭,总是嫌慢,却也不忍心逼她这个师叔,毕竟车马是凡物,难道真能腾云四海,千里一瞬间。 她纵然心已飞到边塞,人却只能枯坐在车上,什么都不能做。
冬景殊色,千里暮雪,宁静中带着几分庄重,到了夜里,落琴久久难眠,就裹紧了裘衣,下车伫立,望疏星朗朗,缀在浓墨一般的天际。
她不愿深思,只抚着平坦的腹部,感受那份血脉相连,她不信冷临风就这般死了……她不信。
古道边有一池,当地人唤它虬池,传说中有龙来潜,她念着不远,踱步前往。
月光下,单薄的身影,瘦削的脸面浅映水中,依稀看得出无比的惆怅和勇气,她已不是昔日的落琴,那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虽然她也害怕世事变迁,可她肚中的那个比她更需要庇护。
她成了一个母亲,有了血缘之亲,自有了源源不断的依赖,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得什么,此去艰险,哪怕是上穷碧落,她也要找到冷临风。
“你不歇,肚中那个也要歇,过了王亭便是盛州域土,一路去往王帐,一路去往秋水,你想去何处?”落琴听脚步声沉稳有力,便知是青成随来,他口气虽淡,但其间自有关怀,不象他素日为人。
“去秋水”落琴答的坚定,回头去看青成,掬尽了脸,洗净了风尘,他自有说不出的眉目清明,端整轩昂。
“一路来,听了不少消息,没有一个准信,冷大哥出了事,王帐中人人关心,成王一声令下,自有人日夜去寻,惟有秋水,师叔也说晏元初野心不小,定有后着,先至秋水后至王帐,我想一路寻过去……”落琴说罢,面有赧色,她寻冷临风是寻挚爱之人,寻肚中孩子的父亲,可青成无此情结,何必长途跋涉,日夜担心?
“你记得你应了我的,受人之托,不必谢我。”青成知她心中所想,立即回道。
二人相见,自幼到长,每每拔箭弩张,此时途中静月,夜阑无人,倒也沉淀了心气。青成欲走,脚步沉重,欲留,竟然心绪不宁,漫长的路途,他日夜驾车苦赶,岂是受人之托这般简单,更深的一层,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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