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论概略》第25章


养自己的道德么?不为名,不为利,这原是人类应有的道德。为了防止自己产生恶念,应该象勇士之对敌作战,象暴君之压制人民,努力克制,见善勇为应象守财奴之贪得无厌。这样,既能修养一身,又可教化一家,如果尚有余力,还可推己及人,引导众生进入道德之门,以扩大道德的领域。道德不仅是人类的天职,而且具有促进文明的巨大功能,所以世上的传教士劝善讲道,的确是件好事。但是,如果仅以道德为幌子,企图笼络天下人心,甚至在德教之中别立门户,企图排斥异己独霸世界教权,并且还侵犯智慧的领域,把人类的神圣天职局限于德教一事,而且在德教中“只此一家并无分店”,企图以此束缚人们的思想,限制人们的自由,把人们置于无为无智的境地,而扼杀真正的文明,这是我所最反对的。用被动的私德促进世界的文明,造福于世人,这只能是偶然的美事而已。譬如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筑房屋,偶然成为邻家的墙壁,对邻人虽然极其方便,但建筑房屋原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了邻人,只能说是无意中给人家带来方便而已。修养私德,本来也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如果是为他人而修德,这就要成为道德家所讨厌的伪君子了。所以,道德的本分是在于修身,修身而有益于文明,只是偶然的美事。企图依靠偶然的事物来支配一世,可以说是极大的错误。人生在世,不能以独善其身为满足。试问,有德的君子,每日的衣食所需从哪里来呢?上帝的恩泽虽然宏大,但衣服不是山上生长的,食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况且世界文明不断进步,因而它的好处也不止于衣服饮食,还有蒸汽机电报以及政令商贾的好处等等,所有这一切没有一个不是智慧的惠赐。根据人权平等的道理,根本不应该有坐享其成。如果有德的君子可以象瓢瓠那样挂起来不吃饭,那就不在话下了。否则只要吃饭穿衣,只要还希望利用蒸汽机、电报以及政令商贾的好处,就应承担一定责任。即使物质享受已经满足,个人私德已经修好,也不应该苟安于现状。所谓满足,所谓修好,仅仅是在目前的文明情况下而言,显然尚未达到登峰造极。人的精神发展是无止境的,造化的奥妙是有规律的。以无限的精神研究固定的道理,终于会把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不分有形无形毫无遗漏地包罗在人的精神之内。如果到达这个境界,区区智德的界限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这正是“人天并立”的境界,天下后世终有一天会达到这种境界。
第七章 论智德的时间性和空间性
讨论事物的得失利弊,必须考虑它的时间性(时代)和空间性(地点)。车辆适用于陆地,却不适用于海洋,适用于古代的东西,却不适用于今天。反之,今天认为最好的东西,却有许多不适用于古代。倘若离开了时间和空间,则任何事物可以说都是有用的,也可以说都是没有用的。因此,讨论事物的得失利弊,即等于分析事物所适应的时间和空间。换句话说,只要适应时间和空间,任何事物也就不完全存在得失的问题了。中古时代发明的长枪,虽然适用于古时的战斗,却不话用于明治年代。东京的人力车,适用于东京市,却不适用于伦敦和巴黎。战争固然是坏事,但对敌人却不能不战。杀人固然违反人道,但在作战的时候就不能不杀人。君主专制的暴政固然可鄙,但看到彼得大帝的业绩,就不能厚非。忠臣义士的行为固然值得赞扬,但不能因此就认为无君主的美国是野蛮。这是时间不同和地点不同的缘故。总之,天地间没有贯穿一切事物的道理,只能是随着时间和空间来进行观察。
观察时间和空间是一件极困难的事。自古以来,历史上的失败者,都是弄错了时间和空间;所谓成大功立大业的,都是善于适应时间和空间的。那么,为什么观察时间和空间会有困难呢?这是因为空间上有很多类似之处,时间上有先后缓急之分。譬如,亲生子和养子相似,但如以对待亲生子的方法对待养子,结果会铸成大错;或因马和鹿相似,便用饲养马的方法饲养鹿,结果便会失去鹿。其他如把神宫误为寺院,把灯笼误为吊钟,或把骑兵用于沼地,把重炮牵引于山路,或误认东京为伦敦,而想把人力车用于伦敦等等,诸如此类的失误是不胜枚举的。其次就时间来论,中古时代的战争和现代战争虽然相似,但是却不能把中古时代被认为是优良武器的长枪应用于现代战争。所谓“时机已到”,往往是真正时机已经过去的时候。开饭的时间是指吃饭的时候,而煮饭的时间一定要在开饭的时间以前。往往饭尚未煮而感到饥饿,并喊时间已到,但是,这个时间只能是吃煮成的饭的时间,而不是煮饭的时间。又如贪睡到三竿才起,便认为起床的时刻是早晨,但真正的早晨是日出的时刻,这个时刻早已在睡眠之中过去了。因此,必须选择地点,不可错过时机。
前章曾提到智慧和道德的区别,论述了其功用的不同。本章将讨论智慧和道德的时间性和空间性。在开天辟地刚脱离野蛮未久的时代,人类的智力尚未发达,其情况恰如婴儿,内心存在的,只有恐惧和喜悦的感情。对于地震、雷霆、风雨、水火无一不感到恐惧。怕山、怕海、怕干旱,怕饥馑,凡是当时的人智所不能控制的事物,一概称作天灾,无一不感到恐惧。倘使这种天灾没有来临,或者来临而迅速地过去,这就称作天幸。比如,久旱之后逢甘雨,饥馑之后遇丰收,便感到无比的喜悦。天灾天幸的来去,对人民来说都是莫名其妙的,所以一概归之于偶然,从来没有运用过人为的努力加以克服。既然不尽人力,一旦遇到祸福,就自然要把其原因推到人类范围以外。这就是鬼神思想所以产生的根据。因此,便把祸的根源称做恶神,把福的根源称做善神,认为天地间的一切事物,莫不有鬼神在主宰。日本人所说的,“八百万神”就是如此。向善神祈求赐福,向恶神祈求避祸,这种祈求能否如愿以偿,并非取决于人为的努力,而是决定于鬼神的力量。称这种力量为神力。请求这种神力的扶助叫作“祈”。这就是当时流行的祈祷。
人们感到恐惧或喜悦的事情,不仅是天灾和天幸,在人事上也是如此。因为当时不文明的社会,弱者受到强者的暴力欺压,也不可能据理力争,只有一味感到恐惧而已,这种情形,几乎和恐惧天灾没有两样。因此,弱者除依靠另一强者以抗御强暴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接受这种投靠的人叫作酋长。酋长由于具有膂力和兼有少许智德,便可以抗击其他强暴,保护弱小。保护得越好,威信也就越高,终于掌握了一种特权,或者可以把这种特权传给自己子孙。世界各国,在蒙昧之初,莫不如此。如日本在王政时代,天子执掌国家大权,中古时代源氏称霸于关东,就是例子。酋长虽然取得了权势,但是野蛮人反复无常,维持这个局面非常困难。既不能以高深的道理来晓谕,又不能用长远的利益来开导,为了统一方向和共同保持一个民族的体制,只有一个办法,即利用人们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喜悦的心理,指出当前的祸福灾幸。这就叫作君主的恩威。大约就是这样定出了一套“礼乐”之法来教化人民。“礼”就是以尊敬长上为主,使人民自然地知道君威的尊贵;“乐”就是在默默之中和谐愚民,使其自然产生景仰君德的感情。以礼乐征服人民的思想,以征伐制服人民的膂力,使民众在不知不觉之中各安其所,褒扬善者以满足人民的喜悦心情,惩罚恶者以警戒人民的恐惧心情,如此恩威并用,人民便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了。然而,不论褒扬或惩罚,都是由君主决定的,所以人民遇到褒贬,也只是恐怖或喜悦,并不知道褒贬所由来。这种情形,恰如遭受自然的灾害,或遇到偶然的幸福一样,同是莫名其妙的,认为一切事物都是出于偶然。这样,一国的君主既然成了祸福的主宰,人民也就自然把君主当做超人来景仰了。中国尊崇君主,把君主称为“天子”,可能就是由此产生的。譬如,在古代历史里,往往有豁免农民田赋之举。然而,不论政府如何节约,总不能缺少帝王宫廷的衣食住的一切费用和若干公费,数年不征税,经费依然不缺,说明历年的横征暴敛,浮存甚多。人民当初缴纳重税,既不知为什么缴纳,现在突然数年不纳税,也不知道为什么豁免。在税重时,便认为是天灾而恐惧,在免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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